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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多败儿。不知这话几分真假。
宋子玉轻声道:&ldo;老人家,你没事吧?&rdo;
那苍老的妇人只又重复了句:&ldo;娘把衣裳做好了。&rdo;在这句氤氲着无限慈爱的温柔话语里,竟暗暗藏着些炫耀和讨好。
温曙耿眉头紧蹙,道:&ldo;您儿子不缺衣裳。他缺的是管教。&rdo;
老妇人听了他的声音,愣了半天,才又小声地问:&ldo;我儿?&rdo;
从屋顶那个破洞投出了一道光线,又掺进了细密的雨丝。雨不大,只是每一滴都发着点点白光,把阴寒的气息全卷了进来,又滴到地上。雨声微弱,几乎盖不住老妇人的急促的呼吸、喉管里咯咯的似血翻滚的声音。
这黑暗的囚笼里,母亲原本温和的目光被埋藏了,眼窝里的东西也就变得浑浊起来,认不清人了。儿子的无情冷酷,正也似那道残暴的雷电,震碎了老母亲的心。
她接着问:&ldo;儿子,你来了么?&rdo;
没有儿子,这里没有她的儿子。然而那声呼唤悲切动人,像一阵寒风割过汗毛时那样凛冽、纤微,几乎是在瞬间便凝起肺腑间的霜雪。
宋子玉亡命天涯,兄弟飘零,哪经得起她这么一声唤。他心口痛极了,更放轻了声音:&ldo;老人家,你的儿子不在这儿。&rdo;
痛楚沉进了心底,混合着残酷儿子对生母的不闻不问,一遍遍斥责她的教儿无方、优柔寡断,日日夜夜在她耳边尖利刮过,仿佛把听力也损伤。那老妪摇一摇手,近乎哀求地道:&ldo;儿子,娘听不见了。你走近来,让娘摸摸你。&rdo;
轰隆隆‐‐
千钧雷电,毫不留情地重重砸下,似震天大鼓,把大地都敲碎开。乌云滚滚而来,黑压压一团团,诡谲狰狞地在上空无声咆哮,应和着张牙舞爪的雷电。
牢里于是更黑了,那破洞处也无光亮。阴沉一片里,只有老母亲的一头白发,在风里摇晃。每一根发丝都动着、荡着,像没着没落的对儿子的疼爱。
&ldo;儿啊,是不是打雷了?娘的耳朵废了,嗡嗡嗡的,热乎乎的,流血了吧?儿子,你走过来,给娘看看。&rdo;
温曙耿与宋子玉俱是露出一副极度不忍的神情。许均,怎么敢如此不孝?
好半天没等来儿子的手,老妪落寞地又摇起手,她急切切的、有些发怒的,长长地又唤了声:&ldo;儿啊‐‐&rdo;
她委屈:&ldo;娘耳朵疼。&rdo;
她骄傲:&ldo;娘把衣裳给你做好了。&rdo;
她哀求:&ldo;你过来,给娘摸摸啊。&rdo;
她的声音里头都藏着褶皱,风把那发颤的嗓音撞着、冲刷着,也没能展开那饱经沧桑的纹路,只得把粗糙又厚重的原音送来。于是他们也就听到了,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里,都卧着极苦极痛的母亲的呼吸。
温曙耿直愣愣地走过去,蹲在她脚边,想把手放在她的膝头。那只手却扑了个空,擦到了地面。温曙耿惊愕万分,那膝头空空荡荡,无骨无肉!
一盏残灯,明灭不定,凄凄惨惨地护着最后一点光亮。狂风骤雨,侵蚀了灯罩,逼人的寒气涌进了烛芯。
她背坨了下去,头发白了下去,半身残疾,生命急速流逝‐‐还点着那一盏心灯,照着手中的针线,给儿子做一件衣裳!
老妪似乎察觉到周遭的男子体温了,她一点点笑起来,眼睛眯起来,说不出的愉快:&ldo;娘骗你的,娘耳朵不疼,你把手递给娘,娘给你暖暖。这天可冷,乖崽,你穿得厚不厚?&rdo;
若能顺遂她的心意就好了。温曙耿吸了吸鼻子,把手递过去,静静地握住了那只粗糙无比、冷似铁石的手掌。
那只手小心地握住他,又覆上另一只,笼住他,替他搓着手背。但那两只手冻得僵硬,几乎伸展不开,让温曙耿几乎觉得是砂纸在摩擦着自己。
&ldo;呀!&rdo;她猛地想起来,心底蜜也似的甜,笑着数落自己,&ldo;娘真糊涂。给你做了衣裳啊。儿子,你站起来,穿上试试,看喜欢么?不喜欢娘再给你改。&rdo;
她摸索着找出件衣裳,塞到温曙耿手里,催促着:&ldo;快,试试,穿上看看。娘看不见了,也知道我儿子穿上一定好看。&rdo;
温曙耿顺从着,接过那衣裳,套在了身上。黑暗里看不太分明,但那衣裳似乎是暗红色的,隐隐透着像血一样的微微的光。
薄薄的衣裳,几乎有着烫人的温度。假借着旁人的名义,温曙耿却受了回慈母制衣的待遇。
宋子玉说得不错,背后多少悲凉辛酸,他都藏在心底。夷希山庄上,他和子玉有什么分明呢,纵然身为少庄主,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亲情的温存,他一瞬也不曾拥有过。
压抑许久的嗓子发出声音,温曙耿心底难得的熨帖,他实在很想叫这温柔的母亲心安,于是他珍重地道:&ldo;很暖和,很好看。&rdo;
目力与听力俱失的母亲,能听到么?大概是听到了。因为温曙耿轻轻地再握了握她的手。
冰冷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她既哭着,却还笑得那般慈爱:&ldo;孩子,娘疼你。你想做什么,娘都答应的。去吧,穿着娘做的衣裳,你去吧。&rdo;
她还叫这孩子去做什么呢?任由他囚禁父母,任由他伤天害理,任由他心魔横行、蔑视天道么?
母亲啊,你的名字是昏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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