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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严格意义上的女强人，大概应该是《水浒传》中的顾大嫂、孙二娘等人。因为所谓&ldo;强人&rdo;者，出没绿林、闯荡江湖，专一杀人越货、打家劫舍者也。既如此，则&ldo;正宗&rdo;的女强人，自然也就非顾、孙二位莫属。

顾大嫂绰号&ldo;母大虫&rdo;，生得&ldo;眉粗眼大，胖面肥腰&rdo;，是个&ldo;生来不会拈针线，弄棒持枪当女工&rdo;的角色。打起架来，&ldo;有三十十人近他不得&rdo;；发起怒来，&ldo;提井栏便打老公头&rdo;。打祝家庄时，正是她&ldo;掣出两把刀，直奔入房里，把应有妇人，一刀一个，尽都杀了&rdo;。不消说，被她杀的，大约都是前述弱女子。

孙二娘绰号&ldo;母夜叉&rdo;，剪径世家出身，又学得乃父全套本事，便招赘了父亲的徒弟张青为媚，在十字坡大树底下，开一间黑店，专一将那过往客商，麻倒放翻，大卸八块，&ldo;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rdo;这个黑店老板娘，端的心狠手辣：伙计扛不动的行货，她自去扛来；丈夫不忍宰杀的路人，她任由开剥。至于长相，和顾大嫂差不太多，是&ldo;辘轴般蠢笨腰肢，棒锤似粗笨手脚&rdo;，可怕得很。

总之，这类&ldo;正宗&rdo;女强人，大体上都是五大三粗，体胖腰圆，眉横杀气，眼露凶光，毫无女性魅力可言。

这样的黑道人物，也许不会太多，更多的是家里的&ldo;母老虎&rdo;。她们当然不会这样面目可憎，但也相当男性化。一声&ldo;河东狮吼&rdo;，便可叫老公魂飞魄散，跪倒尘埃。宋代的陈慥号龙丘居士，好宾客，爱美女，又喜欢谈佛。但他的太太柳氏，却似乎没有什么&ldo;菩萨心肠&rdo;，常常会让这位陈先生胆颤心惊。所以苏东坡作诗讽刺他说：&ldo;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rdo;河东是柳姓的郡望，狮子吼原本指佛祖音之威严（佛家将释迦牟尼喻为无畏的狮子，故佛陀宝座称作&ldo;狮子座&rdo;，佛祖法音称作&ldo;狮子吼&rdo;）。所以&ldo;河东狮吼&rdo;的意思，便是说柳夫人的一声&ldo;娇叱&rdo;，在陈先生的耳中便有如&ldo;佛祖法音&rdo;，威严无比。这可真是&ldo;老婆吼一吼，丈夫抖三抖&rdo;。

&ldo;河东狮吼&rdo;的说法，多少还有点讽刺意味，《醒世姻缘传》中的薛素姐，便比孙二娘等人还要可怕。孙二娘只是开剥别人的人皮，对丈夫仍十分恩爱，对丈夫的朋友也颇为义气。这个薛素姐，却专一虐待丈夫。她一个&ldo;搜风巴掌打在狄希陈（薛的丈夫）脸上，外边的人都道是天上打了一个霹雳，都仰着脸看天&rdo;。这样的&ldo;女强人&rdo;哪个受得了。

除了山寨里的&ldo;母夜叉&rdo;和家里的&ldo;母老虎&rdo;外，还有一种街面上的&ldo;泼妇&rdo;，也十分了得。我曾亲见一位泼妇的&ldo;骂街&rdo;，是一手拿菜刀，一手拿砧板，一边骂，一边砍，一边垛脚，有时还要跳起来。尽管围观男女甚多，但并无一人敢近。这样的女人，当然可以肯定也是不会有什么女性魅力的。母夜叉、母老虎、骂街泼妇，大约就是所谓&ldo;女强人&rdo;的几种类型。因此我认为，当代舆论界把那些有能力、有气魄、有主见、有作为、有事业心、有责任感、有自由意志和独立人格的新女性称之为&ldo;女强人&rdo;，实在是甚为不妥的。

首先，它带有明显的性别偏见和歧视女性的色彩，否则就该有与之相对应的&ldo;男强人&rdo;的说法。然而，尽管男人中不乏平庸、胆小、无能的窝囊废，但能干、勇敢、刚强的男人决不会被称为&ldo;男强人&rdo;。这无非因为在传统观念看来，男人原本是该&ldo;强&rdo;，而女人原本是该&ldo;弱&rdo;的。所以，男人强是正常现象，不必特别说明他是&ldo;男强人&rdo;，只要说他是&ldo;男人&rdo;即可；而女人强则不正常，必须特别地加以强调。这显然是男性中心论的观念在作怪。只因为这种观念太根深蒂固，人们便不以为怪了。

其次，它会造成一种误解，以为妇女的解放，男女的平等，就是要把女人也变成男人（或曰&ldo;强人&rdo;），或者不该再具有女性的魅力，比如像顾大嫂、孙二娘那样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或者眉横杀气，眼露凶光，似乎非如此不足以逞其强。结果，&ldo;女强人&rdo;便变成了&ldo;女怪物&rdo;的同义语。这其实同样是对女性的一种歧视，不应该成为现代人的观念。

第三，它还会造成一种误解，以为女性地位的提高，女性力量的增强，乃是一件既不现实，又很可怕的事。因为它们只能造就一批&ldo;母老虎&rdo;、&ldo;母夜叉&rdo;，不是杀人如麻，便是蛮横霸道。这样的女人，试问有几个男人敢爱，又有几个女人学得来？男人不喜欢，女人学不来，当然最多也就只能是一种&ldo;传奇&rdo;，绝对成不了&ldo;气候&rdo;。这就在实际上否定了妇女的解放。

因此，许多被舆论界封为&ldo;女强人&rdo;的新女性，都并不喜欢甚至拒绝受这顶&ldo;桂冠&rdo;。事实上，所谓女强人，乃是特殊历史条件下的一种特殊现象，决不应该成为新时代女性的模式。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还要再讲到。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女人之（三）y毒妇与贞烈女

以上三类女人，一类是只有母性的，一类是近乎无性的，一类又是相当男性的。那么，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有没有真正具有女性特征，在男人面前实实在在像个女人的人呢？

有。但可惜，她们往往被说成是&ldo;y妇&rdo;。

《水浒传》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ldo;y妇&rdo;，比如大名鼎鼎的潘金莲就是。顺便说一句，在《水浒传》中，除扈三娘既艺高貌美又忠义双全，是个特例外，其余多少能展现一些女性风韵的，差不多都是&ldo;y妇&rdo;。比如宋江的外室阎婆惜，杨雄的老婆潘巧云，卢俊义的妻子贾氏等。至于李师师原本是ji女，白秀英原本是粉头，玉兰原本是卖唱的，自然都不在话下。

这些女人大约有以下几个共同的特点：

一是&ldo;美&rdo;。这些女人，大都年青貌美，风姿绰约。比如潘金莲，便是&ldo;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rdo;。其他几位，也大体如此，不但美丽可人，而且风骚诱人。所以西门庆一见潘金莲，便&ldo;先自苏了半边&rdo;；来杨雄家做法事的那些和尚，一见到潘巧云，&ldo;都七颠八倒起来&rdo;；道君皇帝甚至不顾&ldo;至尊体面&rdo;，钻地道来会李师师；就连那&ldo;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rdo;的宋江，见了李师师，也写出了&ldo;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rdo;之类的&ldo;风话&rdo;，可见其魅力之大。

二是&ldo;y&rdo;。潘金莲是&ldo;为头的爱偷汉子&rdo;，后来果然与西门庆勾搭成jian。开始的时候，西门庆还只是探头探及，怕碰钉子。谁知道潘金莲比他还要积极主动，竟笑将起来说：&ldo;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人勾搭我？&rdo;当然立马变成干柴烈火。此外，阎婆惜与张文远通jian，潘巧云与裴如海通jian，贾氏与李固通jian，差不多也都是&ldo;被摄了魂魄的一般&rdo;毫无节制。至于白秀英、李师师等，原本是粉头ji女，自然&ldo;人尽可夫&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