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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2页）

武大却头一次顶撞了她：&ldo;娘子没看我……我和这些兄弟……喝得高兴，你、你先回去，先回去！&rdo;

潘小园又不健忘，还没忘了上次他在西门庆府上被灌醉后的熊样儿，当下心里面不痛快，再加上方才让西门庆膈应了半天，立刻就毛了，提高了声音，叫道：&ldo;叫你回去！&rdo;

武大本能地一个激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圈狐朋狗友。一个猥琐兮兮的小厮不失时机地点评：&ldo;没想到大郎这等有本事生意人，也是个怕老婆的，嘻嘻嘻嘻……&rdo;

潘小园早就对这群狗腿子不慡，眼一瞪，一个酒杯甩地下，哗啦一声，桌子上才安静了。

一桌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复杂。有些是恍然大悟‐‐&ldo;原来武大老婆是个泼妇啊&rdo;，有些稍微知情的，则是暗地里看笑话‐‐&ldo;西门大官人看上的小娘，不过是这等货色……&rdo;

武大醉得左摇右晃，嘟嘟囔囔地喷着酒气抱怨着，站起身来。

等回到紫石街的家，天已擦黑，王婆看见武大两口子一起回来，明显有些诧异。

潘小园早就猜出西门庆那么多情报是哪里买来的。王婆这棵墙头糙，全身上下恨不得连耳朵眼儿都长成钱的形状，这会子应该早就改姓西门了。

她没好气地往王婆茶坊门前一站，面无表情地说：&ldo;王干娘倒是生财有道。&rdo;

王婆何等精明，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她和西门庆翻脸了，心里头那个唏嘘啊。这会子还不能挑明了，武大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只好陪着笑，说：&ldo;娘子今天吃东西上火了？那么大火气。&rdo;

潘小园自然也不指望王婆能自觉拒绝西门庆的钱，因此点到为止，只是让她知道&ldo;我心里有数&rdo;，便再不多说。

还没进门，那边街角就跑来个脸生的，直接跑到武大跟前带笑作揖，自我介绍说是西门大官人家管账的傅伙计，这会子来付素斋点心的尾款来了。

潘小园心中一喜。果然西门庆还是有些商人的操守，没有把个人情绪发泄到生意场上。

家里为了这次素斋生意，不计成本的改造收购，老底儿都已经花了七七八八，这二十五贯收回来，才真正算得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武大搓着手，不好意思乐得太开怀。

傅伙计显然经验老道，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拜年吉利话，把武大家从房梁夸到门槛，最后带着一脸褶子笑道：&ldo;大郎，验收下？&rdo;

而潘小园踮起脚，往傅伙计身后看了看，再看看武大，眼里有点疑惑的意思。二十五贯铜钱铁钱，怎么着都得至少装一辆小车儿，要么就是雇人挑个担子挑来。而见那傅伙计两袖清风，全身上下的钱怕是连买个炊饼都不够。

傅伙计见了她神态，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袖子里掏出一叠纸，一躬身，眯眼笑道：&ldo;娘子别找啦，在这儿呢！我们大官人每天多少生意往来，要是全用车子拉钱，全阳谷县的力夫也不够用啊。&rdo;

潘小园眼睛盯着他手里那叠子厚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敕字，红团、青印、铜印一个叠一个。她轻轻抽一口气，全身被一种&ldo;见证奇迹&rdo;的感觉笼罩了。

&ldo;交……交子？&rdo;

历史课学过的、中国乃至世界最早的纸币？

傅伙计嗤的一笑，连连摇头：&ldo;娘子说笑了，这年头还有谁敢用交子？来大郎看好了，一贯，两贯，三贯……一共是二十五贯钱引，娘子，过目？&rdo;

武大也是头一次见着这东西，不知所措地看着。傅伙计一把塞到他手里。他拿起来又看，上上下下翻了几遍，最后字都倒过来了。

武大强作镇定，开始脑补：&ldo;这一张纸，就是一贯？&rdo;

傅伙计轻轻一指：&ldo;大郎认得这个&lso;壹&rso;字么？&rdo;

&ldo;这，这……眼熟……可是……&rdo;

&ldo;壹&rdo;后面那个字可就陌生得紧了，不像是&ldo;贯&rdo;。万一是&ldo;文&rdo;怎么办？傅伙计似乎没看出来武大在出糗，还在笑吟吟地躬身等。还是潘小园推了武大一把，轻声道：&ldo;壹缗文正，没错，一缗就是一贯。别看啦。&rdo;

傅伙计依旧耐心赔笑：&ldo;怎样，验得是真吧？&rdo;

潘小园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心里头咬牙切齿，早把西门庆收拾了十七八遍。他这是欺负小老百姓不认得大额纸币，还指望武大懂得钞票防伪？

但这个年代，印假钞估计是砍头的勾当，料西门庆也不敢，也没那个技术。于是潘小园大大方方将钞票收下了，还不忘问：&ldo;这个什么钱引，去哪儿兑钱？&rdo;

傅伙计笑道：&ldo;和我家大官人一般的商人，都用钱引进货卖货，娘子随便寻一个便是。&rdo;微微欠身，又笑道：&ldo;若没什么事，小人便告辞了，请大郎在这收据上画个押吧。&rdo;

潘小园眼睁睁看着傅伙计拉着武大的手，一根指头印按了上去，心里总觉得有些忐忑。

等傅伙计走到街口了，猛然想起来什么，不顾形象，飞奔追过去，一边喊：&ldo;喂，回来！我们要现钱！&rdo;

傅伙计慢悠悠回头，依旧是招牌式的吉利笑容，&ldo;娘子，押都画了，就别为难小人了。当初娘子谈生意的时候，也没说只要现钱啊。哦，对了，只怕娘子不知，钱引不准私兑货币，让官府知道了可是要坐牢的哟。&rdo;

潘小园一回头，看着武大心肝宝贝似的捧着一沓子&ldo;钱引&rdo;，杀人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