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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第2页）

周侗连连咳嗽，话音忽强忽弱，却摆起架子，接着训武松：&ldo;你将这密信揣了这么多年，可曾有一天想过，它对黎民苍生，是福是祸？要打仗，会死多少人，不打仗，又会死多少人？这是我一个人定夺得了的？你也没想过建功立业……&rdo;

武松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听训，最后终于倔强来一句：&ldo;晚辈确实不曾想过建功立业。&rdo;

周侗冷笑：&ldo;想了又怎样？史文恭那孩子，敢当着我面，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让我揍了一顿屁股！你‐‐你好一点，你当年跟我说，只想……只想、一把刀……&rdo;

武松垂首，不卑不亢：&ldo;一把刀，一壶酒，快意江湖。晚辈当时是这么说的。&rdo;

周侗哼一声：&ldo;你有如此资质，知道我为什么不收你做徒儿吗？&rdo;

武松点点头：&ldo;晚辈心无社稷，从未有过忧国忧民之思。&rdo;

&ldo;现在呢？&rdo;

&ldo;现在……有一点点，不算多。&rdo;

周侗大笑，指节连连敲桌子：&ldo;好，你的脾气倒是没变！&rdo;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听着有些疯疯癫癫的，潘小园却一个字都不肯漏过，再看周老先生的一言一笑，真切地生出给他磕头的冲动。

梁山上最够兄弟的人，讲的也不过是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即便有人心怀江山社稷，多半也是将&ldo;国运&rdo;、&ldo;气数&rdo;挂在嘴边，粪土当年万户侯，一派宏观韬略。

而周老先生周侗，是她在这个世界见过的、少有的、把每个人的命都当回事的。为了实践&ldo;民为贵&rdo;这三个字，搭上了自己的后半生。

周侗的话，七零八落的，但她觉得已经完全理解了。反观武松，有些沮丧。岳飞把棋子重新铺在桌上，给老先生冲了盏茶，若有所思。

她柔声接话：&ldo;武二哥，老先生的意思，你既有如此武功造诣，虽然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但在这世上无疑算是运气。本事大了，担的责任也会大。他让你想着，还有千千万万像我这样，一刀能见血、一拳能丢命的芸芸众生，你要浪迹的江湖，缺了这些人，还能是个美妙的江湖么？&rdo;

武松沉默半晌，苦笑：&ldo;道理我懂，可是……&rdo;

&ldo;知道你的性子不是那样的。但世间万事，也并非都能由着性子来。多少人辛苦一生，只为混口活命的饭，他们的脾气秉性，谁又在乎呢？&rdo;

这些话，也只有当着周侗的面，才敢对武松直言。但话说回来，她自己，做得到这般觉悟吗？

周侗忽然不气了，笑道：&ldo;你这小姑娘，有点意思。&rdo;

潘小园还没来得及谦逊，老先生又伤感了：&ldo;只可惜，只可惜……唉，人生有限，我们身在此山中，看不到将来之事……鹏举，你不知道……我多煎熬……明知世道有变，却不知会往何处变……走了一步，看不清下一步……要是我能再活二十年、不，十年……&rdo;

岳飞连忙跪在老先生膝前，温言说道：&ldo;恩师身体康健，为什么活不得十年？今日你说话太多，不如先休息……&rdo;

周侗笑笑，忽然双目失神，手中的棋子掉在地上，头耷拉在岳飞肩头，昏睡了一刻，花白的胡须颤动，忽然又醒了，眼神重新浑浊起来。

岳飞轻声叫：&ldo;恩师？&rdo;

周侗又茫然了好久，才问：&ldo;这位年轻人，你是……&rdo;

岳飞习以为常，又花了不少时候，才重新帮他找回了记忆。周侗拾起桌上的棋子，重新摆成方才那个局。摆一半，忽然注意到了摊在桌上的密信，白眉一皱。

&ldo;可惜，阿骨打死了……大宋少一个盟友……&rdo;

武松和岳飞同时提醒：&ldo;还没死。&rdo;

周侗的目光忽然越过两人，定在潘小园身上。

&ldo;小姑娘，你过来，你方才说……阿骨打要死了，是……是听谁说的？&rdo;

潘小园心里一凉。方才冲动之下开口抛出此事，信口胡诌是听史文恭说的。但周老先生只是健忘，又不是傻，万一听出漏洞……

周侗却目光炯炯，欠欠身，看着她笑了，几乎是调皮的，悄悄道：&ldo;是不是不想让那两个臭小子听？没关系，你只跟我说。&rdo;

潘小园呼吸一滞。身边的灯火忽明忽暗，突然仿佛烧灼得她眼睛一痛。

谁看不出，老先生已是时日无多。他清醒的那一分工夫，念念不忘的煎熬，便是他到底有没有拯救哪怕一点点黎民苍生。洞察世事如他，也推测不得，下一步到底是阳关大道，还是万丈深渊。带着这些未尽的念想，以后的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住不安稳吧？

她忽然不自觉捂住嘴，几乎是急切的，朝老先生点点头。

周侗朝她眨眼，几乎是蛮横的朝武松一指：&ldo;你们出去！别偷听我和女孩子说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