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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武禀着禀着,见翟羽一直无声无息,便抬头瞥了一眼,却只见翟羽面色惨白,神情呆滞,眼睛愣愣地盯着帐内烛火,只有摁在几上的手不受控制般颤抖着,方才表明她还是个活人。许久,她身子微微一晃,竟似是要从椅子上栽下来,被一边的小满匆忙扶住,急声问她:“殿下!还好么?”翟羽抬手,又摇了摇头,示意小满自己无恙。待小满忐忑松手后退,她清了清嗓子,视线终于再度挪到屈武面上,讽然笑笑,“六婶为什么要将此事告诉我?”眼见顾家所谋求之事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只消杀了翟琛……精兵良将,外加上翟琰的本事,打赢这场仗再班师回朝,朝中也再无人可与之相抗,皇位自是掌中之物,顾家也必定是荣宠加身,权倾朝野,风头无俩。这般情况,顾清澄如何不明白,却为何要告诉自己?她是还像以前那般以为自己和翟琛一心,也因为以往私情,想让自己警醒翟琛呢?还是……知晓自己和翟琛已经闹翻,而且翟琛是为了皇位,将自己绑至帐中,所以想让自己和翟琰连同一心,杀掉翟琛呢?“王妃说她希望殿下能平息他们之间的误会。虽然她笃定咱们王爷不会真对琛王爷下杀手,却怕琛王知晓此事后,反对咱们王爷心生猜忌,嫌隙加重,致使他人趁此机会,渔翁得利。王妃盼他二人能以和为重,齐心合力,早日平反归京。”“这……”虽然有所猜想,翟羽还是对这答案有些意外,“六叔的确是重情重义之人,也许是不会为了妻、子而下狠手杀亲兄弟,但六婶既然知道他们之间的误会因我而起,就那么肯定我不会从中作梗而眼看着琛王去死?她难道就没想过六叔最后可以荣登大宝?这怕是与顾老将军的意愿相背吧?”“王妃料到殿下会有此问,只说她也知晓殿下为人,不会真忍心见他们自相残杀。而她身怀六甲,只望为自己的孩子积福积德。何况……”“何况”二字匆匆出口后,屈武似是意识到不妥,有些不知如何将话说全,半张着嘴梗在那里,在烛光下面红耳赤。翟羽却听明白他未说完的话,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充完整——何况她曾经那般喜欢过翟琛。毕竟是女人,总有些割不断的情绪,千丝万缕,缠着绕着,拦着阻着,无法纵容自己为了分明是已攥了一半在手里的利益,而狠绝地置过往于死地。也不去追究自己到底是还是非不分地念着那人,还是念着那时无怨无悔、痴痴傻傻的自己。反正总有理由和借口可以找的。她此时揣度顾清澄的心思,竟分外感同身受起来。沉吟片刻,浅浅一笑,翟羽说:“六婶深明大义,毕竟不想见到他们兄弟同室操戈,被人利用,将来无论是谁剩下来都会后悔万分……”眼见屈武埋下头去,翟羽又想到今晚翟琰将翟琛叫去不知是为什么紧急军情,一时又紧张起来,便问他:“你可知道方才六叔将琛王叫去是有什么急事?”“奴才只知是叛军又有了异动,王爷似是决心今夜连夜赶军先抢入康城。得知此消息,奴才便想无论如何今晚必须要见到殿下。多的,就不知道了。”翟羽皱了眉头:“你起来吧,此事我知道了,会想法子从中调解的。”“是!”屈武起身抱拳,“那奴才先退下了。”眼见屈武转身出帐,翟羽坐了会儿,也站起身,走出帐外,望着头顶澄澈夜色和璀璨星空,背在身后的手指却在缓缓揪紧。敬帝……居然真的想要杀掉他……而且想用的“剑”,是他曾经最最亲近的兄弟,是他在那宫里,唯一的敢于信任和温暖维系。他是否知道此事了呢?她如果真的去对翟琰坦白,再帮着他俩尽除嫌隙,以他们之智,齐心协力打败翟珏也应该不是问题。而到那时,敬帝也不可能贸贸然因为翟琰不杀翟琛而杀掉顾清澄泄愤,因为这等于逼着翟琰造反。只是不知道那时,敬帝会不会依旧因为心中的戒备和偏执,不肯将皇位给翟琛而给翟琰,而翟琛会甘心居于人下,将皇位相让么?又或者,他会送自己回宫,让敬帝传位给自己,再借此握住实权?也许这才是他还肯留自己性命的原因?“呵。”想到此,翟羽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罢了,不该想那么远,只需要看眼前她是否要去给翟琰一个台阶下,让他们和好。如若这样,她是不是就真的完全放弃了从前的想法,是不是完全丢下了报复他的心思,是不是完全封死了自己的自由之路?毕竟等他和翟琰打了胜仗回京,她若想再脱离他的掌控,怕就难上加难、希望渺茫了。“翟羽,你该怎么做呢?”翟羽怔怔望着空中闪烁的星子,茫茫然像在寻觅什么,低喃轻问,“娘……你又认为我该怎么做呢?你让我不要爱他,你要我早点逃脱这些争斗,可你又最最善良,若你还在,会劝我怎么抉择呢?”待到视线一片模糊,她匆匆低下头,视线中却猛然撞入前方营帐火把下那孑然独立的高长身影。他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站了许久。久到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他便一直在那处一般。火光寂寂地将影子在他身后的地面拖了老长,却无法缓解他的孤单半分。原本就纠结反复不甚平静的心理再起波澜,她几乎是本能地迈步,想向他跑过去,可不过几步,她便硬生生刹住。拳头死死攒住,指甲嵌入掌心,火辣辣的疼。此时此刻,她双腿如灌铅,翟琛却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步若流星,只是经过她时完全不曾停留,直直掠过,掀开她背后几步的帐帘进了去。翟羽回头,看着晃动的帘布,贝齿从下唇上缓缓磨过,终是转身,提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去。深吸口气后钻入帘内,看着坐在桌前的人,想故作平常,却难掩声音中颤抖,“出什么事了么?”“没什么,只是定了应战之策。”翟琛居然平平静静地老实回答。一双淡若远山的眸子缓缓抬起,对向她,手背抵在唇上,像在思索琢磨什么。“怎么说?”一听便着急万分的翟羽凑上前,双手撑在桌上,焦虑地看着他。“这军情是不是刺探的明显了些?”语似调笑,他却面无表情。翟羽被他噎的语塞,心跳凶猛地撞着胸口,脑中却空白一片,过了些时分,她才哑着嗓子怒辩:“我又找不到法子告诉翟珏!”翟琛收回掩在唇上的手,缓缓后靠,唇角抿了抿,带出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前后包抄,虚虚实实。我带部分人马从山路而行,不入康城,而是一路寻机分散克敌,早点找出翟珏的主力究竟驻扎何处,是真准备袭康城,町城,还是亚城?最后最好能牵制住翟珏后方供给。”“这么多任务?”翟羽哑然,转念更是惊恐,“六叔分你多少兵力?”“他很大方,三万精兵强将,分两路给我和张将军。”“那才一万五?”翟羽不觉竟抬手拍了下桌子。翟琛视线缓缓落在她手上,竟是默认了。翟羽脑中天人交战,不断回响刚才和屈武的对话,然后绕到桌后,更近地看着他,急声说,“六叔不会真地想杀你!”他侧身,目光隐有兴味,却没有说话。此时帐外突有人来,是翟琛身边亲兵,低声恭敬说道:“将军,大将军传令催促,希望您子时前能动身。”翟琛声音平静且淡漠:“好。”“那奴才能进来为您收拾东西了么?”“等会儿我叫你。”“是。”翟羽被一个又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变故给砸傻了,直突突地问:“你马上就走?”“嗯。”翟琛回了简短一应。她怔了怔,“那……我呢?”“你留下。”翟琛的回答不容反对,毫不犹豫,却又与她所想不同。翟羽一时呆若木鸡,完全石化。他见她反应,唇角微微扬起,牵起她拄在桌上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膝头,两指间轻捏她的耳垂,其余几指扶在颈后绒发。无限缱绻的动作被他做来,让她的心跳几乎立马是停了,只垂着鸦翼似的睫毛,数着他襟前银甲,默然无声。倒是他,又慢条斯理在她头顶开口,“留在翟琰身边,他会护你周全。别以为找着了机会能跑回去或跑去翟珏那里,天涯海角,如果我还活着,不介意布下天罗地网抓你回来。”翟羽听了,匆匆抬头,撞入他双眸中轻描淡写的素净波光时,便不由屏住了呼吸,细声问了句:“那如果你死了呢?”翟琛稍一低头吻住她,轻柔绵长的一吻,却夺走了她全部呼吸与气息。他松开她时,她面红耳赤地呛了两下,瘫软在他怀中。可他依旧呼吸平稳,勾起她下巴,凝住她,若无其事地说:“若我死了,你便给我殉葬。”翟羽双眼圆睁,看着面如霜雪平寂无波的他,如被开水烫过一样,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往帐外冲,边跑边愤愤道:“你想的美!”“怕成这样?”“我去找六叔问个明白!”“翟羽,”他伸手牵住她颈后,淡淡唤她,“军令已下,你不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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