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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咋个能好哩？

劫难过后的青石岭，让人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专员曾子航走后不久的一个日子，水家父女被放了出来。那是一个让人沮丧的黄昏，院里的人除了听到水英英几声软弱的嚎叫外，居然没再听到别的。水二爷像是彻底哑巴了，一向不服软的水二爷这一次带给人们太多的绝望，他被吴嫂和狗狗两个扶着，站在苍白无力的霞光下，那高傲的头颅抬了几抬，终因两只肩的软弱无力，不得不耷拉下去，下巴几乎要颏到胸上。一下，就让人们觉得，青石岭的水财主原不过如此。那曾经高大雄猛的身子，哪还见半点影？头一耷拉下，整个身子立刻就垮了，垮得惨不忍睹。甚至边上的吴嫂都要比他雄猛出许多。长达二十多天的地牢，让他瘦了足足有十圈，皮包骨头。更可怕的，他的一条腿瘸了，站着还不明显，等吴嫂硬搀着要他走两步时，那一瘸一拐的姿势，就引得后院里吃饭的拴五子等人笑出声来。那天的拴五子也没得好结果，被一旁吃饭的帮工美美搧了一个帽盘。帮工长他几岁，一向跟他关系很不错，但就是那天，帮工搧了他，理由是他笑时将饭粒喷在了他脸上。这样的理由搧人家帽盘，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拴五子挨了搧，倒也规矩了。

拴五子不是怕帮工，他清清楚楚望见，黄昏里，昏光下，两道子目光直直she他脸上，后来他说，那是拾粮的目光。

水二爷被吴嫂和狗狗搀着，一直站到天黑，冯传五过来了，狠狠说了句：&ldo;回屋去！&rdo;吴嫂和狗狗就赶紧把水二爷扶进了屋。

不是原来的上屋，原来的上屋包括上院早已做了冯传五的临时司令部，院门口有枪把子把着。冯传五指给水二爷的屋子，正是曾经给宝儿圆房后来又关了水英英的那间小房子。

药彻底收完后，院里连着发生了些变化。先是冯传五带来的那帮子兵娃被抽走一大半，据说这是新上任的督查处长司徒雪儿下的命令。谁知道呢，反正兵娃们是越来越少了，到这一天，青石岭上穿黑皮的，只剩了两个，加上冯传五，三个。接着，帮工们被一一打发，药收了，院里的羊吃光了，走马也被司徒雪儿带去不少，留下帮工就显得多余。帮工们走时倒是拿了足够工钱的，这一点冯传五不敢马虎，曾子航走时把话说得清楚：&ldo;这青石岭，药就是第一，包括药师还有帮工，一个也不能得罪。&rdo;曾子航见冯传五频频点头，又道：&ldo;对了，还有那个拾粮，这娃我看着中，是个当药师的材料，往后，你要好好待他。&rdo;

对于拴五子，曾子航倒是没说，尽管之前冯传五在曾子航面前确实帮他说了不少好话，但曾子航的心思显然不在拴五子上，临走时冯传五再问，曾子航就不耐烦地说：&ldo;你看着办吧。&rdo;倒是这句话让司徒雪儿来了兴趣，她妩媚的目光穿过一大群送行的人，在拴五子脸上荡了一会儿。可惜，就那么一会儿。

青石岭的冷清是逃不了的。

这中间惟一的热闹，倒来自万忠台的水大爷。

万忠台水老大似乎不知道水家大院出了事，看他来时的那架势，真像是不知道。是在曾子航走后的第五个日子，冯传五因为呆院里无聊，带着两个兵去糙滩上打野兔，羊肉吃腻了，想换换口味。谁知野兔长了眼，就是不往他枪口上撞，害得冯传五白白损失了几颗子弹。第二声枪响过后，糙滩上突然惊来一头驴子，那驴儿长得精瘦精瘦，却很有力气，瘦骨嶙峋的背上，载着一桦木鞍子。一看，就是驮了人来的，大约是枪响受惊，将人摔了。驴儿昂着头，四蹄奋甩，径直就撞向水家大院。守门的两个兵娃端着枪，警惕的目光投向驴子，驴子抛开蹄子要往院里闯时，其中一个兵娃喊道：&ldo;站住，不站住要开枪了。&rdo;这时冯传五的第三声枪响了，驴儿再次受惊，一头撞翻骂它的兵娃，无所畏惧地冲了进去。

紧跟着，糙滩上惊惊乍乍跑来一人，边跑边喊：&ldo;老疙瘩，老疙瘩，你疯哪去了？&rdo;站着的兵娃啪地一亮枪，挡住来人。

&ldo;你是哪来的毛毛虫，凭啥拦我的路？&rdo;来人野着嗓子骂。

兵娃晃了晃刺刀：&ldo;我是宪兵大队的，你再敢乱闯，小心我一枪崩了你！&rdo;

&ldo;狗日个宪兵队，我的老疙瘩哩？&rdo;粗着嗓子喊叫的正是万忠台水老大。

&ldo;老疙瘩？&rdo;兵娃让水老大喊糊涂了。

&ldo;驴儿呀，我的宝贝老疙瘩。谁放野枪哩，把我的老疙瘩惊坏，我饶不了他。&rdo;水老大还在骂，刚才被驴儿撞翻的兵娃扑过来，一枪把子就把他放翻了。

这还了得，当下，水老大就躺糙地上：&ldo;水老二，水老二，你啥时养下两条狗啊，你势大了，知道养狗咬人了……&rdo;

吴嫂正好背着药回来，一看是水老大，忙扔了药奔过来：&ldo;大爷，骂不得的，这院，这院出事了。&rdo;

&ldo;出事，出啥事？&rdo;水老大这才像是从昏巅中醒过神，揉揉眼，往清里看。吴嫂对着他耳朵，悄声嘀咕几句。吴嫂原指望着他能安静下来，没想，他竟得着理了。

&ldo;老天爷啊，你才算长了眼。水老二，你也有今天啊，哈哈，你让抓了，你的家让抄了。老天爷啊，你才算给我出了口气！&rdo;

吴嫂再想拦，就迟了。水老大像是决了堤，要把积攒了一辈子的怒骂出来。&ldo;水老二，你不是牛势得很么，你不是啥也不怕么，你不是连扫帚星都敢娶么？你的黑笤帚哩，扫啊，咋不扫了？&rdo;

&ldo;大爷‐‐&rdo;吴嫂惊得，脸上已没了一点血色。

&ldo;少叫我大爷！我被他羞辱的时候，你咋不叫我大爷？我被他打席桌上撵下的时候，你咋不叫我大爷？啊，你个狐狸精！&rdo;

水老大说的，正是宝儿娶拾糙拉流水席的事。拉第三道席时，水家老弟兄俩又闹翻了，当着大家的面翻腾起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最后惹恼了水二爷，竟将席桌上的哥哥撵下来。当时吴嫂没向着水老大说话，还数落了他的不是，没成想，他就给记下了。

&ldo;那好，你骂，你闹，闹得连你也关进去，可甭怪我没拦挡过。&rdo;吴嫂见阻止不住他，气咻咻道。

&ldo;关我？他刮命党有这本事，敢关我万忠台的水老大？嘿嘿，我借他十个胆，敢关？&rdo;

一听水老大骂刮命党，两个兵娃立刻扑上来，要拿他是问。吴嫂急了，连求情带下话，才算把兵娃们的火气给压下去。

水老大骂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骂足了，骂便宜了，骂得他不敢骂了，再骂下去，说不定自个真要吃亏。便冲兵娃说：&ldo;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去，把我的老疙瘩拉出来，我走，我走啊‐‐&rdo;

吴嫂拉着他的老疙瘩出来时，却见，水老大眼里，两股子清泪直流。他匍匐在糙滩上，弄不清是恨还是痛。吴嫂哽咽着嗓子：&ldo;他大哥，你起来吧‐‐&rdo;

水老大横溢着两眼的泪，打糙地上爬起，久久地视着水家大院那紫气大门，话在嗓子里打着颤，却再也说不出来。末了，抓着吴嫂的手：&ldo;他吴嫂，给我带个话进去，就说我水老大说了，要是青石岭活不下去，原到万忠台来。万忠台，才是他的家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