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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榛抬步往大门里走,府中下人见了他皆垂首行礼,分明还和从前一样的情形,纪榛却莫名觉着纪府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透着一股萎靡之气。
他的脚步缓下,回身看纪决。
兄长站在庭院当中,在他困惑且忐忑的眼神里,哀痛道:“榛榛,随我拜别父亲罢。”
雨雾朦胧如纱,纪榛遍体生寒。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大夫给榻上面若枯草的纪重灌了一碗参汤,结巴道:“纪大人,首辅大人他.....您有什么话快些说。”
纪榛呆滞地站着,纪决挥手屏退下人。
大门轻轻关上,将纪家父子和腐朽气息一并关住。
纪榛缓慢地眨一眨眼,望着形容枯槁的父亲。几月未见,父亲双眼凹陷,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与他记忆中严肃端正的形象全无干系。
他腿一软,颤巍巍地扑到塌前,“父亲.....”
纪重干裂的嘴蠕动着。
纪榛握住那双薄得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牙关打颤,“为何,为何会如此?”
他太不解,满目泪光回头喋喋问沉默的兄长,“前几月父亲还身强体壮,这些时日你也并未同我说父亲染病,大夫呢,大夫.....”
纪决一把抓住想要往外奔的纪榛,厉声唤:“榛榛。”
纪榛霍地不动,惶然地与兄长对视。
“你听着。”
纪决擒住纪榛的肩,郑重道,“父亲是突发恶疾,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你随我拜别父亲,不要让他临了不安。”
纪决一把扯着纪榛跪在塌前,不由分说地按着纪榛的脖子跪拜。纪榛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耳鸣眼花。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未料到今日回府,竟是天人永隔。
榻上的纪重遽然瞪大了眼,纪榛跪行到床沿,只见父亲双眼浑浊不堪,双唇不住启合,已是末了之相。他咬着牙,重重地抹一把泪,抖抖瑟瑟地凑上前听父亲临了之言。
忽而间,纪重似用了毕生的气力,从喉咙里爆发出浑浊的一句,“狡兔死,良狗烹,狡兔死,良狗.....”
最后一字被喷洒出的鲜血替代,纪榛躲避不及,感知到温热的血液溅在自己的脸颊与颈侧,血迹顺着他的皮肉缓缓往下流淌,浸透衣襟。
纪榛再看,父亲瞪大双眼,满口鲜血,已然没有了气息。
他身形一软瘫倒在地,惊吓过度,微微张着唇却半个音符都挤不出来。
纪决一把搂住他,将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唤他,“榛榛,榛榛......”
兄长身上的清香未能驱赶他满身的血腥气,他摸一摸自己的脸,沾一手冷稠。想要再去看一眼父亲,却又恐惧得不敢动弹。
片刻,屋内响起悲痛欲绝的哭声,闻者哀然。
今日的变故不单单叫纪榛一恸几绝,也意味着大衡朝一代权臣的陨落。
要变天了。
纪榛满面泪痕呆呆地坐着,任兄长给他洗手擦脸,清水染成红色,他回忆着父亲的死状,上下牙不住地磕碰。
“榛榛别怕。”
纪决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血迹,将血布放置一旁,把纪榛的手裹在自己掌心,“我在这里。”
纪榛鼻尖翕动,泪涌如决堤。
兄弟二人静靠着,久久不言。
天色渐暗,屋外传来侍从的禀告,“大人,沈大人求见。”
纪榛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门口。
纪决唇峰紧抿,末了道:“父亲的身后事我会办妥,你先回沈府,明日.....”
纪榛摇头,“我想留在家里为父亲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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