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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第1页）

这八个字就是张齐贤的语录。

他说这句话，也是他在做转运使时对民间疾苦的一次考察。

南唐李氏朝廷，对民间多有搜刮。一些小民居住在&ldo;国有土地&rdo;上，就要缴纳&ldo;地房钱&rdo;，这也罢了，但有的地方小民居住在江边，江水已经淹没了租住地，也要收&ldo;地房钱&rdo;；更有甚者，有人租不起地，就编排了大木筏，浮在水上居住，也要榨几个散碎银子出来，巧立名目曰&ldo;水场钱&rdo;。这些前代的弊政、恶法，到了张齐贤这里，全部割除，免掉。

他还看到一个现象。李氏据有江南时，有一个规定：稍稍有钱的人家，纳税超过三千钱以上的人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壮丁，还要在脸上刺字，并要这户人家自备军服盔甲和兵器，然后送到官府代为保管。遇到战事起，就将这些军服盔甲兵器交给壮丁，每天给米两升，组成武装力量，名&ldo;义军&rdo;。南唐归附大宋后，这些人都被太祖放归，重新务农了。但是到了太宗朝，有人认为这些壮丁过去曾经算行伍之人，恐其不乐于耕种，可以派遣使者挑选一些人重新入伍，并其家属一块都送到京师来。张齐贤反对这个意见。他上言道：&ldo;江南义军，例皆良民，横遭黥配，无所逃避。克复之后，便放归农，久被皇风，并皆乐业。若逐户搜索，不无惊扰。法贵有常，政尚清净，前敕既放营农，不若且仍旧贯。&rdo;

江南过去的&ldo;义军&rdo;，一个个都是良民，不幸横遭刺字，配隶行伍，没有办法逃避。大宋克复江南之后，都放归务农了。多年来已经在皇风之下，安居乐业。如果像这位说的，挨家挨户搜索，去找够得上条件送往京师的壮丁，那是免不了要惊扰地方的。法律，最珍贵的是稳定不变；政制，最崇尚的是清净无为。太祖时既然已经下诏要他们回家务农了，不如不变，&ldo;仍旧贯&rdo;。

&ldo;法贵有常，政尚清净&rdo;，这是受过保守主义政治哲学训练的思想者都能理解的正价值。文明邦国的政治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以及这个道理的重要性。尤有意味的是&ldo;仍旧贯&rdo;三个字，这是孔夫子非常赞同的一个意见，是孔子的弟子闵子骞语录。此事重大，值得略略展开。

仍旧贯

《论语。先进》：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ldo;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rdo;子曰：&ldo;夫人不言，言必有中。&rdo;

鲁国要重建国库。闵子骞说：&ldo;仍用旧库的老样子，怎么样？何必一定要改建？&rdo;孔子说：&ldo;此人很少说话，但一说话就在点子上。&rdo;

改作，就要大兴土木，就要劳民伤财。所以不如因袭旧事不动为好。朱熹为《论语》做《集注》说：&ldo;言不妄发，发必当理，惟有德者能之。&rdo;因袭旧事，是一种&ldo;有德者&rdo;的保守姿态。动辄求新&ldo;改作&rdo;，其实是不自爱不自信之表现。从思想背景考察，&ldo;改作&rdo;往往与激进或激进主义有关。府库翻新，若无必要，即属多事。这类求新在现代市政建设中往往可以概见。一些城市的老建筑，承载着历史的文化信息，凝固为城市的古典音符。古建筑的存在，因为时间参与，具有了四维的性质。它们在寂静中给人的沧桑感，透逸出的古雅之美，是不可再生，不可再创造的。每一栋古建筑，都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公开破毁这类古建，就是在公开破毁艺术品，与公开焚烧一幅名画没有什么两样。这是比焚琴煮鹤还要煞风景的蠢行。但一栋栋古老的艺术建筑，在&ldo;求新&rdo;的建设心态（以及利益的追逐）下，已经（并正在，且还将）频频遭遇破毁。这类&ldo;改作&rdo;行径所透露的就是激进思想。而激进，是与保守完全不同的一种思想理路。

在文明的推演中，保守或保守主义，是比激进或激进主义，更值得推许的思想价值。原因就在于，保守主义尊重人类往昔的创造，注重经验的累积，不相信世有&ldo;能人&rdo;可以快速地推进历史进程。这样，在保守主义的文化保守过程中，共同体间的传统得以保存，道德的架构得以保存，文明得以保存。而激进主义不这样。激进主义专以破毁为要务。有意味的是，一些破毁，却是打着建构的旗帜出现的。为了建构一个新世界，必须破毁一个旧世界，就是激进主义的常见模式之一。而破毁的结果是：共同体间的传统也遭遇荼毒，道德架构开始崩塌，文明罹难。文化的浩劫，往往起源于激进或激进主义。激进或激进主义，往往远离文明，这是今天的人们应该反思的精神事件。

孔子和闵子此处讨论的，可能有节俭的观念，但更重要的还是保守精神。这是圣贤的光荣，很珍贵，值得今人记取。

张齐贤对南唐壮丁案，坚持&ldo;仍旧贯&rdo;思想，已经与&ldo;画地十策&rdo;时的慷慨激昂，有了距离。

此外，&ldo;政尚清净&rdo;也是政治治理中的一大关节。

淳化四年（993），太宗赵炅已经接受张齐贤的意见，有此思想。他对宰辅吕蒙正、吕端等人说：&ldo;清静致治，黄、老之深旨也。夫万务自有为以至于无为，无为之道，朕当力行之。至如汲黯卧治淮阳，宓子贱弹琴治单父，此皆行黄、老之道也。&rdo;

以清静无为而达到天下大治，这是黄帝、老子非常深奥的道理。天下万物大都从&ldo;有为&rdo;而走向&ldo;无为&rdo;。无为之道，朕应当努力施行。从古人经验来看，汉代的汲黯，清静不多事，卧在床上就治理了淮阳；春秋时的宓子贱，清静不多事，每天弹着琴就治理了单父县；这都是在行黄帝、老子的清静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