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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被带到医生休息室后,裴问余找了一把凳子,问:“池砚,你坐吗?”
池砚:“不坐,站着挺好的。”
徐医生看见他们脸上的如临大敌的神情,推了推眼镜,笑了一声,说:“别那么紧张,没什么大事。”
裴问余绷着脸,没有放松下来,“赶紧说,我对你有ptsd。”
徐医生移开抽屉,拿出了几张验血报告,说:“这段时间养的还不错,虽然肌酐有点不稳定,但在他身上,算是正常范围了。”
裴问余:“嗯,然后呢?”
“我都不爱跟你说话,一点聊天的氛围都没有——”徐医生把报告单交给裴问余,说:“等你这次考完试,放假之后再带他过来住几天院,全身检查一次。”
“好。”裴问余把报告单一张张叠好,收到,他动了动喉咙,最后犹豫地问:“手术……有机会做吗?”
徐医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等肾源等手术的人太多了,排着队,但……未必等的上。”
这对话,越听越不对劲,池砚忍不住插嘴问道:“什么意思啊?”
徐医生指着裴问余,对池砚说:“他知道什么意思,你问他吧。”
池砚不明所以地看向裴问余,但裴问余只是摇摇头,并未作答,他拉着池砚的手腕,把他带出休息室,说:“我带你去花园走走,晒晒太阳吧。”
午后的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池砚嘴里嚷嚷着散步,实际上走出大门没两步,就懒得动了,两个人并肩靠着,坐在长椅上。裴问余拉着池砚的手腕,渐渐下移,不知不觉中十指紧扣。
池砚举起手掌,在裴问余面前晃了两下,说:“聊聊天呗,你再不说话,我能闭眼睡个午觉了。”
裴问余绷着的身体,终于垮了,他侧过身,把脸埋在池砚颈侧,说:“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池砚耸了一下肩,警告说:“你要是再咬我,我真的打你了。”
“嗯,不咬你了。”裴问余轻叹一口气,慢慢地说:“小北得的是先天性儿童肾病,应该是出生之后就有的,但当时不知道也没检查。他的爸妈,生个孩子跟下蛋一样,下出来就没管过,小北从出生开始,每天晚上喂奶、换尿布都是我做,我还要上学,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睡着——”
说到这儿,裴问余眼皮开始范重,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每天困得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保持最后一点清醒,强撑着照顾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儿。
大拇指的指腹传来一阵温柔地摩挲,裴问余垂眸看,看见池砚正扣着手,正一下一下给着他无比强大的勇气。
“后来——咳……后来,小北越来越不对劲,嗜睡、不吃东西,身体却越来越胖,我抱着他去找舅妈,那个女人混在麻将摊里,看也没看自己儿子一眼,丢给我一百块钱,让我自己去找医生,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医院——医生告诉我,不是胖的,这是水肿。”
池砚:“然后呢?”
裴问余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去的太晚,吃药已经没有用了,做了一个小手术,住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医院,才稍微控制住。”
“你照顾的?”
“嗯。”裴问余说:“他妈……知道他有病之后,马上跟人跑了——他们夫妻俩结婚跟闹着玩儿一样,女的本来在ktv上班,突然跑过来跟我舅舅说怀孕了,估计那个时候我舅舅也有点喜欢她,就结婚了。后来一直怀疑小北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对他也不怎么好,能不出钱,就不出钱,小北的病一直拖着,拖到现在,已经开始出现肾衰竭。”
池砚蹙着眉,好半晌才从无端的悲悯情绪中反应过来,“肾衰竭?”
“对,肾衰竭。”裴问余从池砚的指缝中抽出自己的手,他双手捂住脸,艰涩地说:“我一直觉得我比小北幸运,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遇见了你,我身体健康,撑着一个信念,还能好好的活着,可他只有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所以只能拼命挣钱,让他维持最基本的治疗——我高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钱,成绩简直惨不忍睹,后来李老师让我找家长谈话,我哪来的家长啊,被惹烦了,就把姜哥叫了过来——”
裴问余自嘲的笑了笑:“老师这才知道了一点我的情况,给了申请了一个什么‘困难学生补助’,我不想要,把那张申请表撕了,可那会儿,小北又要住院,我真的没钱,只能从垃圾桶里,把碎纸片找出来,一点点粘好。”
英雄末路,斗米折腰。
裴问余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袒露无疑,完完全全地向池砚展示了他千疮百孔的生活。
在这个时候,说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日子不是自己过,旁观者说出来的,只能是包裹着可怜外壳的风凉话。
可是池砚看着现在的裴问余,想着十几年前,在寒风彻骨的冬天,他裸露着皮开肉绽的身体,有没有人真的关心他?
池砚的心,被一个无形的绞肉机,生生绞碎。
如果,他能再回到那个时候,池砚一定会钻进屋子里,拉着他,逃离那个污浊昏暗的世界。
池砚感觉味蕾苦涩,他重新拉住裴问余的手,说:“小余,不要妄自菲薄——小北他开朗、乐观,从来不抱怨什么,你以为他像谁?他那对垃圾父母吗?是你用尽全力延续他的生命,是你撑着他,给了他生活的希望,所以,他才那么像你,小余,你是一个好哥哥,换做是我,未必能做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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