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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碧海青天乾坤剑 流风回雪山水琴（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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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先是惊愕此事之奇，随即涌上对匈奴的愤恨，跟着痛惜亲友典籍，最后剩下不胜唏嘘。燕琳对众人情绪纷扰只不见，默不声地凝望远方的天色，血红却云散，狂潮慢慢隐去，碧海青天，终归一片平静。

可人的心也能平静吗？

一个古色脸膛、须发皆白的蓝衣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大伙儿日后如何，琳侄孙，你说说吧。”这老者燕存之年过六旬，算起辈分来，已是燕琳的族伯祖父，他在魔音岛上不理俗务、深居简出，现在居然叫一个年方碧玉的晚辈拿主意。

楚人杰跟着叫道：“是呀，以后如何，你说便是。”

这群人中有“内家”的先秦后人，也有“外家”的化外之民，有垂暮之年的长辈，也有总角之年的晚辈，他们在魔音岛上或有嫌隙，现下遭逢大变，不约而同地望向燕琳，听她示下。燕琳本有望继任岛主，燕东城既死，众人无所适从，自然而然地将她当岛主看待。

燕琳心中暗暗叹息：“爹，你给我的难题，未免太难了。”她心中郁怀，面上却丝毫不露，淡淡道：“多承各位师叔伯看得起，燕琳限于年岁，本不该担此重任，然当此之际，不宜过多推托。魔音岛既毁，我们只好重履中原。为今首要是将这位匈奴王子交给汉廷处置。”

话音才落，一个文秀青年叫道：“汉廷与我们是敌非友，岂能平白送一桩好处？要我说，杀了这群匈奴人出气，再移祸给朝廷，让两方斗个痛快，才稍平魔音岛被毁之恨！”说话的是韩家子侄韩左，他相貌文弱秀气，然而性情偏急，少不得“剑走偏锋”，因此得了个“偏锋剑”的名号。韩左一说完，迎来不少附和之声。众人遭逢此变，满腔愤恨无处发泄，都盼着这位能谋善断的“继任岛主”带他们复仇，哪知燕琳一开口便是偃旗息鼓？

燕琳心中一凉：“暴秦早失天下，先人亦尘土，到了汉室江山，他们竟还这般放不下？汉廷如此，何况匈奴？”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敌众我寡，要图复仇，也是日后之事。汉朝一向与匈奴势如水火，匈奴虎狼之性，和亲绝难长久，二者一战，势难避免，用不着我们挑事。这匈奴王子，我们左不过一刀杀了，落到汉廷手中，哼，哪有这等美事？”众人但觉燕琳句句扣理，要知那匈奴王子落到汉廷手上，哪有不严刑逼供的？若是交代出匈奴机密，引二者一战，更是再妙不过。

众人点头称是，韩左也说道：“燕师妹，到底你有远见，是我鲁莽了。”“偏锋剑”自承不是，乃是破天荒的奇事，他肯道歉，足见心诚，可燕琳冷冷道：“韩师兄报仇心切，可得好好练武啊。”一句话窘得韩左下不来台。

韩左一口气咽不下去，犹豫片刻，还是大声道：“请教燕师妹高招！”欲待拔剑，忽然想起他是以“魔音岛叛逆”身份被押到船上，佩剑早被缴了，不由面上一窘。

燕琳也不瞧他，淡然道：“‘造化乾坤剑’剑分九重，一重中天万物界，二重羡天诸生界，三重从天气象界，四重更天节令界，五重晬天星相界，六重廓天寰宇界，七重咸天宙合界，八重沈天归一界，九重成天守真界，凡此九重，何足道哉？”说着拔出望帝剑，剑如星火，当众演示起来。

“造化乾坤剑”与《周天幻境曲》同为魔音岛的基础功，一为剑法，一为心法，却是殊途同归，皆是前繁后简，前分后总，入门不易，入室更难。自然造物，何止千万？因而“造化乾坤剑”的第一重万物界，足有千余式近万招，招式繁琐、变化万千，与人对敌，恐怕终生也用不着这许多，因而魔音岛众弟子往往学上大概，便修第二重。可世间万物固多，古往今来的能者便少了吗？因而这第二重诸生界的招式虽少过万物界，却也有千百余招。众人学得烦了，难免求学第三重气象界，可气象乃是天象，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天意难测，第三重天便是悟性的分水岭了。三到五重为天地之象，须洞悉天人之变，六到七重为宇宙之态，须明悟纵横之变，八、九重归一、守真，却是道的虚无之境。这九重剑法，五个分阶，众人容易的嫌烦，难的又不会，使得这囊括乾坤百态的剑法之宗、绝顶之学，叫众人用来，竟是珍珠蒙尘、少见光芒。

众人见燕琳演示这路剑法，开始势如破竹、素手折梅，玄女授符、楚狂歌凤，还能看出万物、诸生二界的影子，后来见她忽然轻似飘雪，忽然重拙如山，忽然剑光璀璨，令人不敢逼视，忽然剑气尽敛，生机荡然无存……众人一路瞧着，先是叹服，跟着迷惑，后来暗自惊惧，不觉间透了一身冷汗，纷纷想：“她练成了？她竟练成了？”

思绪翻涌间，但听得“嗤”地一声，望帝剑去势如虹，剑走大弧，“嗖”地没入大海深处。众人见这一剑运劲分明轻巧，可如同神助，去势不竭，直到数十丈外，方始坠海。

众人见燕琳露了这么一手，心头震动，竟是谁也没有喝彩。一片沉寂中，却听得燕琳轻叹一声：“故土不存，望帝相祭。”

韩左颤声道：“那是‘乾坤掷’？”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心头大震。“乾坤掷”正是九重成天守真界的绝招，大道归真，“乾坤掷”也是第九重天的唯一一式。盘古开天辟地以前，天地不过是一团混沌，经由盘古板斧一挥，天地方始分开，“乾坤掷”便按此得名，剑成之日，天地也不过长剑一掷。

燕琳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韩左叹道：“那是‘乾坤掷’。”顿了顿，惨然道，“多谢师妹赐教。韩某心灰意懒，再无复仇之想。”说毕头也不回地走进内舱。

众人见韩左神色黯然，戾气全无，但想他受此打击，“偏锋剑”的名号怕是坐不实了。韩左就此绝念，其他人却不尽然，可亲见燕琳神剑威慑，一时倒也无话。

燕琳见了众人神色，心头暗叹：“我父真才实学，满座皆惊也罢了。我随手一套剑法，你们便心惊胆寒，如此眼力，谈什么报仇雪恨？”“造化乾坤剑”何等深微，燕琳纵然才智过人，也不过年方十七，如何能登临大道？不过是一来众人旧念在前迷信燕琳之能，二来见她神色自若侃侃而谈，三来燕琳剑术确然精妙远胜侪辈，她将明悟的七重剑法混杂使来，众人便以为她已窥得“乾坤剑”的全貌。她最后那一掷自然也不是“乾坤掷”，否则盘古开天只这等力道，我辈岂不还在混沌之中？

可燕琳既已达到恩威并重的目的，也无暇多叹息，开口道：“听闻季中郎将千金一诺，为人可靠，这位匈奴王子不妨交给他。”心中却想：“季布昔日不顾吕后震怒，阻其用兵，今日便是得了伊鲁，也定不会兴战。”

有人道：“季布是可靠，可他贵极人臣，我们一介布衣，去哪里找他？”

燕琳道：“我知道去何处找。”见众人眼巴巴瞧着自己，只是淡淡摇头，“大家各去休息吧，来日方长，还须保持体力。”众人不敢违拗，各自散去。

原来她在那一瞬想起了卫端和李刈，李刈与季布结交一场，季布亲口告知其住处，李刈又在闲话时说与卫、燕二人听。江湖风雨清晰如昨，可对酒笑谈的知己却不知身在何处。燕琳再沉静明达，也只是盈盈少女，她一日之内迭遭变故，父亲尽忠死节，情郎生死未卜，这二人皆是她在世上至亲至爱之人，焉有不伤心难过之理？可她却连哭泣的机会都没有，父亲既死，魔音岛的重任便压到了她的身上，日后诸事纷杂，实在不容她伤心无助。饶是如此，方才的舞剑宣泄和心理重压，仍让她一阵脱力，踉跄行开一步。

“你没……”赵彦虹见她行将跌倒，关切冲口而出，立觉关心仇人之女殊属不该，话说一半又咽回肚里。

燕琳何等知慧，她说了一半跟说全了毫无差别，不禁一笑：“我没事。”

赵彦虹面色一窘，跟着冷冷道：“你这人全无心肝，自然没事。”

燕琳“嗯”了一声，并不辩解。

赵彦虹见她毫无悲戚之容，心头涌上一丝忿怒，道：“你爹要杀卫公子，你不阻拦；你爹死了，你毫不伤心。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燕琳微微一笑：“是，卫端是你救命恩人，我是你仇人之女，自不能同日而语。”

赵彦虹见她一派淡然，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气得胸口微微起伏。

燕琳道：“赵师姐，你单独留下，是要说我爹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