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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逝水移川怀禹绩(第2页)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壁,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这是吴梦窗登禹陵所作的词,禹陵在浙江绍兴的会稽山,与山东的禹城相去不止千里,但因是歌颂大禹功业的词章,故此放在这座“仪醪楼”上也是甚为恰当。在这座酒楼上远眺黄河,就正是大禹当年治水之处。

上半阕写的是大禹的功绩。大禹治水是三千年以前的往事了,三千年沧桑变化,往事如烟,早已杳不可寻,消逝在“寒鸦影外”。当年水道不知已经几度迁移,耸拔的高山也许已沦为深谷了。大禹治水的往迹如今已是不可复识,但他的功业谁能忘记呢?

吴梦窗当年登禹陵之时,是和好友冯深居同去的,下半阕:“寂寥西窗坐久,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壁,重拂人间尘土。”这几句写的就是他游罢禹陵,回家之后,和好友剪灯夜话,抒发日间所见所触的感慨。最后几句写的则是承平景象,由于大禹治了水患,后世的百姓得以安居,因此每到春日,在山前就可见到岸锁舟船,画旗招展,赛鼓声喧。“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描画了太平年月百姓祭祀大禹时的欢乐。

韩佩瑛读了这一首词,心中也是甚多感触,想道:“为百姓做了好事的人,百姓是不会忘记他的。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我虽然比不上大禹,也应该将他当作榜样。”又想:“如今战乱已起,眼看胡骑来到,就将饮马黄河,太平的年月,不知何时方可重睹?”“吴梦窗写这首词的时候,有好友与他剪灯夜话,如今我却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里远眺黄河,独自怅触,可以倾诉胸臆的知己不知到何处找寻?”

韩佩瑛正自浮想联翩之际,只见两个伙计,已经把酒菜端来。一个端来的是她原来所点的卤牛肉和半只烧鸡与一壶汾酒,另一个端的却是一尾鲤鱼和四式精致的小菜。这四式小菜是樱桃奶酪、凤肝鹿脯、獐腿拌鸡丝和翡翠羹。四式小菜色香味样样俱全,韩佩瑛家里是讲究饮食的,一见这四式小菜,就知道不知费了厨子多少心思!

可是这都并不是韩佩瑛所点的菜,如今给她端来,韩佩瑛当然大为诧异!

伙计把酒菜一一摆上桌子,一面说道:“翡翠羹要趁热喝的好。凤肝脯和獐腿拌鸡丝是送酒的小菜,但做起来可是很费功夫,是小店的大司务特地为你老动手做的。樱桃奶酪留到喝完了酒才吃,有解腻醒酒之功。这尾鲤鱼是刚从黄河打上来的,嘿嘿,我们这儿的黄河鲤鱼也还有点小小的名气。你老尝尝,看满意不满意?”这伙计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篇,就像献宝似的,生怕韩佩瑛不懂这几样名贵的食物,辜负了他们的苦心烹调,另一个伙计笑道:“三哥,你这不变成了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吗?别叫客人笑甩了牙啦!”

韩佩瑛道:“可是这几样菜都不是我点的呀!”伙计一瞧,客人非但没有笑,反而是板起脸了。

伙计怔了一怔,抬眼向那三绺长须老者望去,老者点了点头,似是有所暗示,叫他但说无妨。伙计得了暗示,躬腰说道:“这几式小菜是西座这位老先生吩咐小店孝敬你老的。”

韩佩瑛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受你们的孝敬,拿回去!”

伙计吃了一惊,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这是付了钱的,我们怎好拿回去?”看他的神气,似乎不仅是为了酒店的规矩,而是恐怕韩佩瑛不受,那老者会责怪他。

那老者站了起来,说道:“兄台初到此地,恐怕不大熟悉这间酒楼的名菜,是以小老儿不揣冒昧,越俎代庖,替兄台点菜。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请兄台赏面。”

韩佩瑛道:“我与老先生素不相识,老先生因何请客?”

老者笑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难得与兄台相遇,又何必曾相识呢?嘿,嘿,小老儿借花献佛,敬兄台一杯。”他偌大一把年纪,却口口声声尊韩佩瑛为“兄台”,听来很是有点滑稽,但也显出了他对韩佩瑛的尊敬。韩佩瑛心想:“莫非他还未知道我是个女子?看他的神气,倒不像是对我含有恶意。”

心念未已,那老者已经把酒杯端了起来,韩佩瑛只道他是要“先干为敬”,正自踌躇与不与他干杯,不料那老者把一杯斟得满满的酒,忽地向韩佩瑛这张桌子飞来,韩佩瑛这才知道他是借敬酒为名,炫耀功夫。

韩佩瑛不动声色,看他功夫怎样。只见那杯酒缓缓飞来,刚好落在她的面前,平平稳稳的就像旁边的伙计端上桌子似的,满满的一杯酒,一滴也没溅出。

韩佩瑛暗吃一惊,心想:“这百步传杯的功夫确是不凡,我倒是不可小视他了。”当下拿起酒杯,说道:“不敢当。长者为尊,应该是我先敬老先生才对。”说罢,伸出左手食指在酒杯上一弹,酒杯又向那老者飞了过去。

韩佩瑛用上了家传的“弹指神通”功夫,酒杯宛似离弦之箭,去势甚急。老者一看来势,就知这酒杯是向他面门飞来,不会落在桌子上的。

酒杯是盛满酒的,老者要接下这一杯酒不难,难的是在接杯之时,不能让杯中的酒溅出,否则就是输了招了。

老者见韩佩瑛使出这手功夫,心里又惊又喜,想道:“这一定是我们帮主所要巴结的那个女娃儿了。”他喜的是没认错了人,但却有点害怕不能滴酒不溅地接下这一杯酒,失了面子。

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准备接下这一杯酒,忽地有个人刚好走上来,一伸手就把这一杯酒接了过去,说道:“你们推来让去,都不肯喝,那就让我喝了吧。”一张口把这杯酒喝得干干净净,没有溅出半点。

这一下两张桌子上的人都是大吃一惊,韩佩瑛尤其惊诧。原来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小巷里那个背着煤篓,碰了她一下的那个小厮,也即是她渡河之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舟子。

这小厮仍然是穿着那身肮脏的衣服,脸上的煤灰也没有洗擦干净。

和三绺长须的老者同坐一桌的那个秃头汉子怔了一怔,满面怒容地站了起来,喝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出去,出去!”话犹未了,就使劲的向那小厮一推。

那小厮一个乌龟缩头,闪开了秃头汉子一推,躲到了韩佩瑛的身边,说道:“岂有此理,这里是酒楼,谁都可以来喝酒的,你管得着我是什么人?”

酒店的伙计肉眼不识高人,见这小厮一身肮脏的衣裳,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话说得不错,可是也得有钱才能喝酒的。”小厮叫道:“哈,原来你是看不起我,你准知道我是没钱么?”一面说一面作出赌气掏钱的模样,忽地哎哟一声说道:“糟糕,糟糕,我当真是忘记带钱了。”

伙计冷笑道:“没钱就请你老让开。”小厮苦着脸说道:“别忙,别忙!我虽没钱,你怎知没人请我的客?嗯,哪位客人帮忙?”酒楼上的客人哄堂大笑。

韩佩瑛道:“这位小哥是我的客人,伙计,摆副座头。”伙计愕了一愕,只好应道:“是。”当下拿来杯筷羹碗,端端正正的给那小厮摆好,又故意拂拭了一下座位,说道:“你老坐好。”

小厮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你怕我弄脏你的椅子吗?弄脏了也不打紧,大不了也有这位相公替我赔你。喂,这位相公,你肯替我赔吗?”韩佩瑛道:“小哥说笑了,请喝酒。”

老者与那秃头汉子本来是要和韩佩瑛说话的,给这小厮插进来一闹,倒是不由得僵在一旁。秃头汉子满面怒容想要发作,老者悄悄的把他按住,示意叫他不可节外生枝,待那小厮坐好之后,老者走过去道:“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韩佩瑛还了一礼,说道:“不敢当,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因何赐我佳肴美酒?”那小厮插嘴笑道:“原来你也是别人请的客么?嘿,嘿,那么我吃了你的也不用你破钞了,哈哈,那还客气什么?”

那老者道:“这只是一点小意思,不值一提再提。小老儿楚大鹏对令尊钦仰已久,虽然不配高攀,但提起贱名,令尊或许还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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