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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傍晚,因为阴天,大杂院里的更加黯淡,以往这个时候,富文成家门前的大树下,正满是浆洗衣裳的妇人们,东家长李家短的热闹喧天,而脚下则是污水横流,让这一片本应该适合休憩的好地方变得如同猪圈。
今天妇人们依旧在喧闹,却没有浆洗,都围在富文成家的门前,探着头往里看。
“…本就是个晦气的,来的时候他家那个丫头只剩半条命,亏得是进了大老爷的家门,沾了大老爷的光,这才救回来,饶这样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这不,小的才好,大的又倒霉…城里每天给人砌墙的人多了去,怎么偏就他摔下来…自己摔了也就罢了,还砸死人家一头猪……请了他做工真是晦气到家了……”胖妇人站在最中间,扯着嗓门大声说,还不时嘎嘎的笑两声。
秋叶红拿着药方从家门走出来,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妇人嗤了一声,回了个白眼。
“我替你送药回来,你在家吧。”保良扶着李大夫走出来,看秋叶红站在那里红着眼,知道她一向跟院子里妇人们不和,忙拉着她低声道,“莫要跟人争闲气。”
富文成只是扭伤了一下,并无大碍,只不过觉得羞愧,每日面向墙而睡,秋叶红也不去说破,自在家守着他,正好抽空将冬衣拿出来晒,见有几件破了,拿着针线笨拙的补着。
“慧姐儿,慧姐儿。”猛听得有人喊她,一抬头,就见是小厨房的云儿在院门口招手,忙放下针线走过去。
“好妹妹,可巧你今日在家!”云儿抓着她的手笑道,“我姑妈病着,家里也没人,我抽空回去看看,你且替我站半日,我去去就来。”
宋嫂子病了?秋叶红也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又抱歉说自己不在家不知道,说着话就要跟着去看看。
“好姐姐,不过是那日吃了酒受了风,只是头疼,今日小姐们都跟着太太出门去了,她得空歇一天罢了,你快别去了,就替我站半日,就够我们领情了。”云儿忙忙的说。
“如此,你去去就来,我爹也病了,我替你站一站就回来。”秋叶红想了想才道。
云儿舒了口气,又忙问了富文成的病,听说无碍这才匆匆走了,秋叶红回屋子给富文成说了声,富文成也感谢宋嫂子日常多有照顾,点头应了。
“那边人多,别乱走。”富文成又说道,自己也起来了,查看自己的泥瓦匠工具。
秋叶红点头应了,嘱咐他别乱动多歇息才去了,到了小厨房这边,果然见只有三个婆子在斗茶吃酒,小丫头们跑得没个影子,婆子们也认得她,那些眼高的自然不屑理会,老实的便过来问好说话。
“不过是受了风,云儿也是小心的,早晨才离了,午后便又巴巴的去看,还累得姑娘过来站半日。”一个婆子搬了个小凳子出来,请秋叶红坐。
“那是她的孝心,极是难得。”秋叶红笑道,忙谢过她,自己坐了,那婆子又问道怎么这些日子不来了等等,才说了没两句,就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道:“要一热热的粥,送银红姑娘屋子里去。”
知道小姐们不在家,婆子们也不在意,漫不经心的道:“什么银红姑娘?我们这里是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专用的小厨房,别房里的人,到公里厨子要去。”
那小丫头撇撇嘴,嗤了声道:“奶奶,银红姑娘是大姑娘家里的人,就吃不得这里不成?如此,我这就去跟姑娘说了,俺们早早走了好,没得在这里人厌狗嫌的。”
说罢转身就跑了,几个婆子在后笑得啐道:“可不是人厌狗嫌的,倒也自知,阿弥陀佛,你们要早去了才好了,我们也过几日清静,大姑娘心里生气三天两宿的不睡觉,我们夜里少不得熬粥煮汤的伺候。”
秋叶红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倒是那几个婆子叽叽喳喳的说了,原来这大姑爷来接大姑娘,还带了一个家里妾过来,惹得大姑娘很是不满意,两口子为此生了许多口角。
这些大家族妻妾事也没什么稀奇,若非是贫寒小户,妾是难免的,秋叶红一面听着,自在一旁安静坐着,接着缝补从家里带来的衣裳。
眼看半日过去了,却不见那云儿来,秋叶红正走到门口望,就见七八个小丫鬟冲了进来,叉腰点手的乱嚷着:“…让把这没规矩的奴才打出去……”
眼见这丫鬟里多数是面生的,其中三个太太房里的丫鬟只在一旁站着,也不说话,婆子顿时慌了,知道方才的事惹了祸了,顿时叩头的赔不是。
“有什么事,到太太跟前说去吧。”看着几个小丫头竖眉瞪眼的就要上前动手,太太房里的几个丫鬟忙说道,一面那眼溜过众人,“宋嫂子呢?怎么不见她来?如今也是老成的人了,竟也学那些年轻不懂事的托滑不成?”
事情到此秋叶红再不能在后站着不说话了,便走出来道:“姐姐,宋嫂子受了风,不敢过来,今日在家将养一日。”
“我说呢,怎么知道太太姑娘们出门,特意玩去了不成,断不是那样的人。”那丫鬟含笑道,一面盯着秋叶红看了两眼。
便有一个小丫鬟嗤了声,斜眉瞪眼的道:“还回什么,这样没礼数的人,打出去便是了。”
“妹妹安心,问清楚了,自然要打出去。”那丫鬟笑道,目光再次溜过那群婆子,道,“如此,你们谁跟我去见太太?”
那些婆子顿时慌了,你推我托谁也不愿去,便有一个看到秋叶红,忙一把抓住道:“慧姐儿也在这里,慧姐儿你可都见了,我们粗手粗脚的不敢回太太去,你替我们说说吧。”
秋叶红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大娘这话错了,我如何说的,我又不是这里的人。”
“正不是这里的人,才好说句公道话,”那婆子忙说道,忙忙的对丫鬟道,“姐姐,这是先头二太爷家里的姑娘,正好今日过来,让她替我们说说可好?”
那些丫鬟此时早等的没好气了,乱嚷着管你们这里还是那里,一起说好了,竟不顾那三个丫鬟,乱扯这些婆子并秋叶红一起走了。
这叫什么事!秋叶红不由暗自跺脚,此时她们已经站在大太太院子里,上次来的是后门,这一次却是正门,秋叶红不由抬头去看,见院中立着一块太湖石,上有描金的“熙芳”二字,正好遮住了望向正堂的视线,台阶上旁站着一溜垂手丫头,门口站着两个婆子掀帘子,不多时便婆子道:“太太要你们进来。”
秋叶红原本要站在最后,待到进门却被那三个婆子推到前头,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便闻檀香淡淡,脚下铺着大红寿字毡,眼角两侧只见锦绣衣裳。
一众人在门边站好,都垂首不言,半晌才闻到一妇人声道:“打出去吧。”
突然这一句,吓得婆子三魂出窍,噗通就跪下了,乱叩首求饶。
这妇人的声音温软醇厚,带着几分慵懒,秋叶红正猜测她怎么开口呢,就被着一句惊了,莫名的一慌,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正中端坐着一位年不过四十的妇女,眉目清秀,精妙细妆,身上紫酱色褙子雪青五彩马面裙,正垂目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碗茶,口中继续道,“还带进来做什么?”
说这话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秋叶红探视的目光。
秋叶红躲闪不及,立刻赔笑道:“大太太容我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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