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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马上就又来了!”他说,忍不住想笑,他必须用最大的力量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肌肉,使它不会泄漏自己的感情。
她凝视着他,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男人使她有种压迫感,她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是那样的高大,他是那样充满了自信,他又那样咄咄逼人。在他面前,她变得渺小了,柔弱了,没有主见了。
“好了,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怎样?”柏霈文再紧逼了一句,“你明天来上班!”
“哦,先生,”她迟疑地说,“你是真的需要一个助手吗?”
“你是怕我没工作给你做?还是怕待遇太低?”他问,“哦,对了,我没告诉你待遇,你现在的身份相当于秘书,工资当然不能按女工算。我们暂定为两千元一月,怎样?”
她沉默着,垂下了头。
“怎样呢?”他有些焦灼,室内又闷又热,他的额上冒着汗珠。暮色从窗口涌了进来,她坐在床沿上,微俯着头,黄昏时分的那抹余光,在她额前和鼻梁上镶了一道光亮的金边,她看来像个小小的塑像——一件精工的艺术品。这使他更加恻然心动,更加按捺不住心头那股蠢动着的激情,于是,他又迫切地追问着:
“怎样呢?”
她继续沉默着。
“怎样呢?怎样呢?”他一迭连声地追问。
她忽然抬起头来,正视着他。她的眼睛发着光,那黑眼珠闪烁得像星星,整个脸庞都罩在一种特殊的光彩中,显得出奇地美丽。她以一种温柔的,而又顺从的语气,幽幽柔柔地说:
“你已经用了这么多言语来说服我,我除了接受之外,还能怎样呢?”
柏霈文屏息了几秒钟,接着,他的血液就在体内加速地奔窜了起来,他的心脏跳动得猛烈而迅速,他竟无法控制自己那份狂喜的情绪。深深地凝视着含烟,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前坐着的是个百分之百的女性,而自己正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他被吸引,被强烈地吸引着,他竟害怕她会从自己手中溜走。在这一刹那,他已下了那么大的决定,他将不放过她!她那小小的脑袋,她那柔弱的心灵,将是个发掘不完的宝窟。他要做那个发掘者,他要投资下自己所有的一切,去采掘这个丰富的矿源。
接下去的日子里,柏霈文发现自己的估计一点也不错,这个女孩的心灵是个发掘不完的宝窟。不只心灵,她的智慧与头脑也是第一流的。她开始认真地帮柏霈文整理起文件来,她拟的合同条理清楚,她回的信件简单明了,她抄写的账目清晰整齐……柏霈文惊奇地发现,她竟真的成了他的助手,而又真的有那么多的工作给她做,以前常常拖上一两个月处理不完的事,到她手上几天就解决了。他每日都以一种崭新的眼光去研究她,而每日都能在她身上发现更新的一项优点。他变得喜欢去工厂了,他庆幸着,深深地庆幸着自己没有错过了她。
而含烟呢?她成为工厂中一个传奇性的人物,由女工的地位一跃而为女秘书,所有的女工都在背后谈论这件事,所有的高级职员,像赵经理、张会计等,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来看含烟。但是,他们并不批评她,他们常彼此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年轻的小老板,怎能抵制美色的诱惑呢?那章含烟虽不是个艳光照人的尤物,却轻灵秀气,婉转温柔,恰像一朵白色的、精致的、小巧玲珑的铃兰花。他们谁都看得出来,柏霈文是一天比一天更喜爱待在他的办公厅里了,而他的眼光,总是那样下意识地追随着她。谁知道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看样子,这个在晒茶场中晕倒的女工,将可能成为童话中著名的灰姑娘,于是,私下里,他们都叫她灰姑娘了。尤其,在她那身女工的服装剥掉之后,她竟显出那样一份高贵的气质来,“灰姑娘”的绰号就在整个工厂中不胫而走了。
柏霈文知道大家背后对这件事一定有很多议论,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含烟在最初的几天内,确实有些局促和不安,可是,接下来,她也就坦然了。她对女工们十分温柔和气,俨然仍是平等地位,她对赵经理等人又十分尊敬,因此,上上下下的人,对她倒都十分喜爱,而且都愿对她献些小殷勤。连蔡金花,都曾得意地对其他女工说: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我们这种人,她第一天来,我就看出她不简单了。看吧,说不定哪一天,她会成为我们的老板娘呢!”
既然有这种可能性,谁还敢轻视她呢?何况她本人又那么温柔可爱,于是,这位灰姑娘的地位,在工厂中就变得相当微妙了。而柏霈文与含烟之间,也同样一种微妙的状态中。这天,厂里的事比较忙一些,下班时已经快六点钟了。柏霈文对含烟说:
“我请你吃晚饭,好吗?”
含烟犹豫了一下,柏霈文立即说:
“不要费神去想拒绝的借口!”
含烟忍不住笑了,说:
“你不是请,你是命令呢!好吧,我们去哪儿吃饭呢?”
“你听我安排吧!”
她笑笑,没说话。这些日子来,她已经对柏霈文很熟悉了,他是那种男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里,他都很容易变成大家的重心,而且,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支配者,一个带头的人,一个“主人”。
他们坐进了汽车,柏霈文把车子一直往郊区开去,城市很快地被抛在后面,车窗外,逐渐呈现的是绿色的原野和田园。含烟望着外面,傍晚的凉风从开着的车窗中吹了进来,拂乱了含烟的头发,她仰靠在靠垫上,深呼吸着那充满了原野气息的凉风,半阖着眼睛,她让自己松懈地沐浴在那晚风里。
柏霈文一面开着车,一面掉头看了她一眼,她怡然自得地仰靠着,一任长发飘飞。唇边带着个隐约的笑,长睫毛半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了半圏阴影。那模样是娇柔的,稚弱的,轻灵如梦的。
“你不问我带你到哪里去吗?”他说。
“一定是个好地方。”她含糊地说,笑意更深。
他心中怦然而动。
“但愿你一直这样信任我,我真渴望把你带进我的领域里去。”“你的领域?”
“是的,”他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域,心灵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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