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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可欣盯着他,“嘉文已不介意以前的事了?两家僵局可以打开?”
纪远松开可欣,把头转向了一边,可欣一语道破了他心里的想法,嘉文不会忘怀的,僵局也不易打开,这个结缠得太紧了。但是,如果可欣不去杜家一次,她会难过一辈子,懊恼一辈子,他知道。所以,他燃上一支烟,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
“或者可以,你没有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可欣望着烟雾笼罩下的纪远,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不容易,是吗?不过,我是要去的,我一定要去一次!我——”
“但求心安?”纪远接了一句。
“但求心安!”可欣不胜感慨,“谁知道能不能心安?说不定会更不安心呢!怎样?你和我一起去?”她挑战似的看着纪远。
纪远惊跳了一下,出于反射作用,立即喊出一个字:
“不!”
“你害怕?没勇气面对嘉文?纪远,纪远!你也是个懦弱的动物。”可欣叹息着。
“我是的,我向来是的。”纪远涨红了脸。
“你不是,”可欣否定了自己的话,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他的嘴唇,“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更懦弱。”她贴住他,低语,“我爱你,爱你的坚强,也爱你的懦弱。爱你是这样一个完全的你自己。但是,现在我不和你谈情说爱,我要趁我有勇气的时候,到杜家去一次,祝福我吧,祝福我不碰钉子。”
“你确实比我坚强,”纪远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他的妻子,“假若我是你,我也没有把握能鼓起勇气去做这次访问。”
“男性和女性有某些方面是不同的,你知道。”可欣说,换上一件出门的衣服,再拢了拢头发,“尽管眼泪多半属于女人,但,在韧性方面,女性往往比男性还强些。”她望望窗外的阳光,挺了挺背脊,“我去了。”纪远望着她。
“早些回来!”
“我知道,我回来吃晚饭。”可欣说,走到雅真门口,拍拍纸门,说,“妈,我去杜家辞行。”
门内静了静,接着纸门“哗”地拉开,雅真伸出头来,疑惑而不信任地问:
“杜家?哪一个杜家?”
“当然就是杜伯伯家嘛!”
“杜伯伯家。”雅真机械化地重复了一句,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着可欣,然后吞吞吐吐地说:
“好吧,是该去一去。见着了——你杜伯伯,告诉他我问候他,不去辞行了。还有嘉文嘉龄和湘怡。”
“你和我一起去,好吗?”可欣说,如果有母亲在,就不至于十分尴尬了。
雅真愣了愣,立即和纪远一般,冲口而出地说:
“不!”
可欣困惑地看看母亲,就点点头说:
“那么,我去了。”
走出家门,她回头看看,雅真还若有所思地站在房门口,纪远却在窗前喷着烟圈。她对他们挥挥手,置身在阳光下的大街上了。这又是冬天了,满街都挂着五彩缤纷的耶诞卡,和金光闪烁的星星和彩球。她慢慢地走过那些商店,注视着应景的各种商品,手杖糖、松果、耶诞树和耶诞礼物的彩纸及减价广告。多快!又要过圣诞节了,三年前的圣诞节还历历在目,嘉文家里的舞会,她细心的布置,耶诞树下的礼物包,和那个满身泥泞、从山上下来的纪远!造物弄人,世事变迁,她不能不感慨万千了。
杜家的大门遥遥在望,她加快地走了几步,又放慢了几步,但,终于停在那门外了。那熟悉的大门!那熟悉的花香!那熟悉的伸出围墙的榕树枝子!她深吸了口气,伸手按了门铃。
这天从早上开始,湘怡就觉得有点不大寻常,潜意识地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早上送嘉文到大门口,她禁不住地叮了一句:
“中午回来吃饭哦!”
嘉文和杜沂的车子走远了,他没答应,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近来杜沂买了一辆私人的三轮车,又雇了一个车夫老王,上下班十分方便,可是,嘉文就不高兴回家吃午饭,事实上,他晚饭也不常在家吃。杜沂下午多半不去银行,所以总是回家吃饭。杜沂父子走了之后,湘怡照平常的习惯一样,提着水壶浇花,没浇多久,她感到非常疲倦,回到屋里,突然阴暗的光线使她不适,她渴望嘉文回来,到中午,这份渴望更加强烈了。
杜沂回来了,嘉文仍然没有回家,湘怡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中饭她吃得很少,无情无绪而疲倦。午后,杜沂因为银行里要开业务会议而出去了。嘉龄和新认识的一个男朋友有约会,也出去了。偌大一幢住宅,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无论走到哪儿,都冷落而寂寞。湘怡站在卧室的窗子前面,百无聊赖地逗弄着鹦鹉,吱吱啾啾,吱吱啾啾——它们有诉不尽的情话,而房间里只有被寂寞冻住的空气。
有一阵腰酸,接着是一阵抽搐,她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迷迷糊糊的,她还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阵抽搐过去了。拿起一本杂志,她开始有心无心地翻弄,这是本强调“现代”的杂志,看了半天,她也“意识”不起来,或者是学历史的关系,她的脑子早与“古代”为伍得太久了,竟无法接受这些“现代”。放下了书,第二阵抽搐又来了,她弯下腰,痛得直不起身子,额上冒出了冷汗,然后,痛楚减轻而消失了。她站起来,有点心慌意乱,在心慌意乱之余,又有一层喜悦和兴奋,对着鹦鹉,她低低地说:
“他来了!或者是她!我已经期待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哩!”
走出房门,她到客厅去打电话给嘉文,线拨通了,对方的答复却是冷冷的一句:
“杜先生下午没来上班!”
失望和懊丧尖锐地刺痛了她,她多渴望把这消息告诉他!而现在,她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了。痛楚又来了,这一次比前两次都更猛烈和长久。她咬紧嘴唇,不愿叫出声来,五脏六腑都被牵扯,汗从她的发根里冒出来。好了,又过去了。抓住听筒,她再拨到银行,请杜沂听电话,对方的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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