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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春心付海棠六十一尘封旧事３（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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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突然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脸，半晌突然正襟危坐向我道：“三少爷，你这样谢我，是要折我的寿。”她的一双眼睛里闪闪烁烁，但投过浮在面儿上的波光点点，能感受到海一般的深不可测。就在那一片深不可测之中，仿佛是有了一根定海神针，让那眼神里渐渐地显出了坚不可摧的定力。她好像是下定了决心，长舒一口气道：“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赎罪。”

她说的郑重其事，我听的胆战心惊，我眼见她抹了一把眼睛，道：“三少爷，可还记得二少爷落水惊悸的事情？”

我机械点头，正是因为那次落水，二哥本就孱弱的身子更加禁不起一点点风吹，连院子里也呆不得。耳听珠儿颤声道：“他本来是可以不用落水的，都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救我啊。”她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双手掩面悲声啜泣。我看着她这样子哭泣，突然就记起了那日里的情形。

在那个冬日暖阳的午后，我一个人在假山后头玩耍，忽然听到了珠儿的呼救，因为离得近，赶到的时候大人们还没有来，便自作主张的去救人了，等我连拉带拽的把二哥救上岸，大人们陆续也都赶到。三娘抱着二哥早就哭的一佛出世，大娘在一叠连声的叫林先生过来，二娘把不安分的二姐拽到一边，自己却把身上的坎肩递过去给湿漉漉的我包起来。

大小丫头老妈子都在围着二哥，珠儿却退在包围圈以外，浑身抖得像筛糠。我那时以为珠儿是被吓着了，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是受了惊吓，然惊吓的缘由却有了另一番推敲，那其间情形自不必赘述，也是柳暗花明。

我们家的孩子也有的顽劣，但天性都是良善，二哥因为体弱多病又少和外人交道，自然比我们又多一分纯粹。我若是救人行善，少不得要考虑自己的安危，可若是换做二哥，只怕救人的时候只能是一心救人，自身的景况便是无可惦念的了。我可以想象到在那个数九寒天里，二哥是怎样的为了救一个女孩子而跌入塘中，又是怎样的一意遮掩，只说自己不小心跌倒滑进水塘，以免有过错落到旁人身上。

这件事的真实经过就这样被掩埋起来，经过那么多年也无人觉察，除了当日里无人撞破，也因为二哥的宽厚和珠儿的害怕。或许珠儿初时不过是害怕被撵出府去，而选择缄口不言，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对二哥着意弥补。或许二哥初时不过是不想多生事端，而揽下所有的事由，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心安理得的受了珠儿所有的好。

老话儿讲，命格本子上的每一格都环环相扣，动了一环，那之后的千千万万便与原先大不相同。这一次小小的风波恰似一把酒曲入水，在岁月的酝酿之下，最终发酵成了一坛莫名的老酒，藏着女儿家欲说还休的情愫，掩着少年郎欲言又止的心事。如今时隔九年水落石出竟被我洞察，恰便似看了一场大戏，叫我一介看客，唯有唏嘘而已。

这原该是，一段佳话。

我轻道：“二哥打心底里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你该欢喜才是。”

珠儿哽咽道：“三少爷，事到如今你只说我有福，却不知道我的难处。”她顿了一顿，道，“我那时候虽然还小，但也懂得察言观色，看过林先生把脉的神色，就知道是闯了大祸。后来知道了二少爷的病情，每到起风的时候，我总想为什么那日里掉下河的不是我。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纵然心里愧疚，也不敢说出实情，不过是想尽着自己的心，能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那就是让我赎罪了。二少爷的心意我一个小小的婢子如何承受得起？”

“如今二少奶奶进了门，对着那样漂亮温和的人儿，二少爷竟不改心意，我日日看着二少爷对我好，二少奶奶对我好，心里只觉得罪孽深重。”她说着用帕子拭去两颊泪水，看着我无限凄哀道：“三少爷，我若说我从没想过给二少爷做随房丫头，你可信我？”

我看着她泫然的神色，听她声声句句，既有得二哥垂青的诚惶诚恐，亦有怜元宵儿遭遇的唇亡齿寒，更有对傅玉琅不妒不忌的愧疚之感，想来早已是心如刀绞，又怕不相干的人看到，才会在在今晚躲到此处处哭泣释怀。而我却因为自己偏激对她先存了偏见，字字句句都在挤兑，竟是极尽挖苦之能，岂不是在往她的心口上又扎了一刀？

我静默了一会儿道：“珠儿，我说话一向混账，并非有心，你莫要放在心上。”

珠儿轻轻摇头，道：“三少爷，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现在的难处。”

她这样说，我越发觉得自己混账起来，方砚清啊方砚清，你如何能把一个女孩子受的委屈归结到另一个女孩子身上？此时看珠儿已经止住了哭泣，我殷勤道：“你晚饭吃了吗？我晚上没吃，这会子倒是饿了，你陪我吃一点吧？“

珠儿忙起身道：“三少爷你想吃什么，我去厨房找找。“

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道：“往常都是你们伺候我，今儿个我犯了错，自然该是我跑这一趟，你就安安生生的在这坐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由分说的从石头上跳下去。

其实我还在积食，此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回寰而已。到了后厨，杨妈已经歇息去了，只有月牙儿一人在厨房的角落里逗猫，见了我似乎吓了一跳，我笑道：“干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月牙儿紧张的护住身后的小猫，似乎一个护不住我就要把那小猫带走似的，我晓得杨妈讲究卫生，这样的猫猫狗狗自然是不许养的，在后厨里头月牙儿这也算是抗旨不尊了。我探头看了看那只小奶猫，身上黄白相见的花纹，圆头圆脸，一双棕黄色的眼睛，倒是和一脸婴儿肥的月牙儿有几分相像。我看着如临大敌的一猫一人，笑道：“我来找点吃的，你那只小奶猫要是不能吃，我可不稀罕。”

虽然话儿说的不好听，但月牙儿听了还是显出高兴的样子来，慌张张的洗了手便来与我翻找。因为天气热，后厨便不大存储吃食了，此时早已经过了饭点，翻来找去只找到些微一点点心，还尽是南瓜糕、南瓜芋艿、南瓜薯泥之类的，想必是哪个厨娘家里种的南瓜吃不完了。我记得珠儿最不喜吃南瓜，便问月牙儿，“还有没有旁的？”

月牙儿看着我，磨叽了半会子，才委屈屈的从小盖碗儿里拿出一块枣糕来，我见了高兴便要拿，结果月牙儿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枣糕道：“这个你得留一半给我。”

我思忖这必是她私自留下做宵夜的，然打量她藕节儿似的手臂，不由笑道：“你还嫌自个儿不胖呢？”

月牙儿瞪我道：“这是给小花猫留的，晚上小花猫要吃一点枣糕。”

我哭笑不得，但也知道这事儿没法跟她讲道理，想到珠儿吃的一向不多，有半块枣糕也尽够了，只好依言切了半块，又找了两个鸡蛋，拿纱巾一裹揣在怀里。见月牙儿心满意足的拿着枣糕又去逗弄小花猫，想到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要取代元宵儿来照顾我，登时觉得别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