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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来者不善（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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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最近的馆驿，陈汤安排人手团团护卫，又派人去路博县找杨敞汇报。吃过饭后，张怡舞单独进了刘贺房间，她一路上听着杨恽与刘贺对话，此刻总算等到与刘贺独处，悄声说：“殿下，杨恽与上书废黜你的杨敞是亲叔侄，不可不防。”

“我晓得，不过我看杨恽更多的是少爷脾气，自视甚高，不屑于鬼蜮伎俩。他专注于破解《史记》里的疑案，颇有其外祖父司马迁的影子。”

张怡舞背转过身，仿佛很怕冷地双手抱住臂弯，肩头不住颤抖。刘贺扶住她的双肩，张怡舞转回身来，眼泪如断线珍珠般顺着双颊流下。

“阿舞，你怎么哭了？”

刘贺赶紧坐在张怡舞身畔，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张怡舞抽泣道：“殿下，那些‘巴蚺’比恶鬼还可怕。阿舞入宫之后已与家族再无联系，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

张怡舞慢慢将头靠在刘贺肩膀上，发丝像流苏一样悄悄地拂上刘贺的脸颊，麻酥酥的，痒。女孩姣好的面容离他很近，她的双瞳恍若一泓秋水，刘贺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张怡舞抿起双唇，她闻到他熟悉的气息，双瞳里泛起一丝涟漪。

刘贺看着她小鹿一样的神情，手指轻轻拈起她柔滑的下巴。张怡舞轻轻闭上眼睛，双唇在烛光里凝成明媚的弧线。刘贺脑中一片空白，好像被漩涡吸入一样，缓缓贴近她温润的双唇。他的鼻头先碰到她的鼻梁，触感凉凉的，好像瓷器。

刘贺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肩膀：“不要担心，有我在……”

下面的话被她温柔的嘴唇堵在心里，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体香在空气中弥散，她的肌肤透出温热，雪花般冰冷的眼泪充满咸涩。刘贺双手环抱住她，轻轻抚摩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张怡舞恍如灵魂已经飘浮，急欲脱壳而出、随那流云游离于尘世之外。就算张怡舞以前像只骄矜、傲气的小豹子，这时也变成一只柔顺的小猫，她喜欢他手指掠过发丝揉捏她后颈的感觉，喜欢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渴望他虬劲的双臂，渴望他啮咬自己的耳垂……

突然外面传来陈汤的通报声：“殿下，羽林军都尉杨敞求见！”

张怡舞满面娇羞地从怀抱里钻出，刘贺被半路截断好事，懊恼地说：“宣！”

陈汤高声说：“宣羽林军都尉杨敞觐见！”

杨敞早已等在门外，听到“宣”字，跨步推门，直直进来。他身躯肥胖，将札甲撑的像个麻糬球，团团的一张圆脸，颌下无须，笑起来两只眼睛挤得几不可见。

杨敞躬身行礼：“微臣护卫来迟，请殿下恕罪。”

刘贺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还是说道：“不必多礼，请坐。”

刘贺记得还是汉昭帝刘弗陵在位时，国丈车骑将军上官桀秘密联合燕王刘旦谋反。当时杨敞是大司农，专掌国家仓廪和劝课农桑，杨敞手下的“稻田使者”燕仓知道后，告诉了上级主官杨敞。杨敞却素来小心谨慎，并没有向霍光上奏检举，只是装病卧床在家，回避了。

燕仓又把这事告诉了谏议大夫田延年，田延年上奏检举，让霍光得以早作准备，成功平反上官桀、刘旦之乱。燕仓、田延年都得到提拔，获得封地，杨敞因为身居九卿却知情不报，被连贬**，若不是平时侍奉霍光小心谨慎，只怕立刻就被赶出朝堂。

刘贺甚至在想，当初提议废黜自己时，霍光派田延年找杨敞带头写奏章，等于给他个机会重新报效，没想到杨敞非但一再退缩，还得在妻子的逼迫下才能答应。

望着小心翼翼跪坐在地毯上的杨敞，刘贺心里犯嘀咕：“这糊涂虫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杨敞坐下之后开始絮叨，虽然他一身戎装、腰佩长剑，但没一点武将的气质。望着喋喋不休的杨敞，刘贺心想：就算你是从文官转成都尉的，也不用这么絮叨啊。

刘贺不想和杨敞多说，只是听着，没想到杨敞净说些废话，说起自己去过的地方，长安、洛阳、建业、寿春、徐州、襄阳、长沙、梓潼、皖县、庐陵、江陵、成都、天水……各地的谷物收成、仓库囤积、均输告缗、防火治鼠……全是杨敞在大司农任上所处理的杂务。

刘贺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转念一想：对啊，难怪他如此絮叨，他让把我迟滞于此，没法找别人串联、没法策划逃跑。

刘贺苦笑地望着杨敞，真是怂人怂办法，他对杨敞无计可施，只好说：“杨大人，你已经说了小半个时辰，要不要吃点东西歇歇？”

杨敞不好意思地笑笑，招呼馆驿的驿长送来宵夜，驿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端来一托盘胡饼和野雉汤之后，深深地看了刘贺一眼，退出屋门。

杨敞舀汤喝了一口：“若是殿下不想听‘以农为本’之事，我再给大人说说‘种植黄麻、养护桑蚕’之事。”

“杨大人，你快饶了我吧，我已经不是皇帝了，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刘贺连连摆手，“你放心，我今晚上就在这里安心睡觉，你赶快叫人烧水，我和同伴要好好洗个澡，再准备酒饭……”

杨敞最怕刘贺从馆驿逃走，一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赶紧让人准备。刘贺望着杨敞屁颠屁颠去喊人的背影，摇头苦笑：“霍光提拔了一批唯唯诺诺的循吏，如果大汉的官员都是这样，谁能去清查劣币、扫荡‘巴蚺’？社稷民生当真要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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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根据《汉书·杨恽传》，杨恽，字子幼，深得其外公司马迁厚爱。自幼习《太史公书》，好史学，在收藏和修订《史记》方面居功甚伟。汉宣帝时任左曹，因愤世嫉俗，言语过激而屡遭贬抑。

杨恽曾经写给孙会宗的一封书信，是为《报孙会宗书》。全文情怀勃郁、锋芒毕露，与其外祖父司马迁《报任安书》桀骜不驯的风格如出一辙。

在信中，他以嬉笑怒骂的口吻，逐点批驳孙会宗的规劝，为自己狂放不羁的行为辩解，还赋诗讥刺朝政，明确表示“道不同，不相为谋”，充分暴露他骄矜自傲的性格。虽然杨恽为人轻财好义，但器量不足、不能容物，每有忤己者必讥讽之，因此得罪不少朝廷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