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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霍光的悲剧（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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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怡舞关切地问刘贺：“殿下，别骑得太快，伤口还疼吗？”

此时五人每人骑乘一匹马，距离驿站已奔出十余里，刘永和刘震都不在了，刘贺精神一振，他握住张怡舞的手：“早就不疼了，只是道小伤。”

昨晚上刘贺依靠“冰玉牍片”的隐身效果从乱军之中抽身，震惊之余，他想到关于三块黑色陨石绝没有羊皮卷上记载的那么简单，韩信与张良、萧何等人的研究，绝不会那么肤浅。

他指指落在最后的那个人，对张怡舞说：“提醒他一下。”

杨恽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只想补完外祖父的《史记》，怎么卷入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昨晚上看到真正的厮杀，把他吓得魂飞天外，杨恽突然意识到：名留青史的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不如回长安去，醇酒佳肴，楚馆娇娃，在觥筹交错和无尽的长醉中了此一生。

他不想随刘贺走，座下马渐渐慢下来，想在转过山路时调转马头而走。他正鬼鬼祟祟地观察杜延明和龚遂，突然一条软鞭抽来，在马臀上“啪”地一抽，杨恽的坐骑“嘶”地一声，连颠带跑地到了前面。张怡舞拢拢刘海，微微一笑。

刘贺知道他的心思，催马与杨恽并行，吓唬他：“陈汤和你叔叔找不到我，岂不要拿你是问？你是留下当替罪羊，还是跟我们走？”

杨恽鸡啄米般点头：“我跟着殿下，哪里也不去。哦，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洛阳。”

在霍光眼中，同父异母的哥哥霍去病是盖世英雄。

他想和哥哥一样，纠集五陵豪强、洛阳恶少年，飞鹰走马、横行东都，进而远征大漠、千里奔袭，直捣匈奴龙庭、封狼居胥山，意气风发，何等壮怀激烈。

然而随着霍去病英年早逝、卫霍两家的兵权逐渐转移到李广利手中，霍光的豪杰梦破碎，眼看李贵妃得宠压过姨母卫子夫，眼看舅舅卫青渐渐被架空，霍光只能将自己伪装成迂腐保守的儒生，像个木偶出现在朝堂上，早中晚看看有什么奏章要上传下达。自己全无政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被满朝文武讥笑为“三本郎中”。

这个“三本郎中”一当，就是十二年。

霍光和霍去病共同的父亲霍仲儒，三十年前只是河东郡平阳县一介小吏，与平阳公主府侍女卫少儿私通生了霍去病，可他在卫少儿怀孕时就已抛弃她，之后又自顾自地娶妻生子，令天下人不齿。霍仲孺当初不愿做胎中私生子的父亲，卫少儿也就从来不曾告诉霍去病自己的身世。幸亏卫少儿的妹妹卫子夫成为皇后，弟弟卫青凭借军功步步高升、成为大将军，霍去病才有机会接近汉武帝。当霍去病在姨夫刘彻的支持下十七岁出征、追随舅舅立下不世功勋之后，他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

霍去病出征途中路过河东郡平阳县，在平阳县衙与霍仲孺见面。向当年抛弃了自己和母亲的生身父亲下跪道：“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大人（西汉对父亲的称呼）之子，没有尽孝。”

霍仲孺恬不知耻地回答说：“老臣得托将军，此天力也。”

霍去病又招呼霍光为“弟”，霍光避在一旁、愧不敢应，霍去病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顿时有了好感。

随后，霍去病为从未尽过一天父亲之责的霍仲孺置办田宅奴婢，并将异母弟霍光带到长安栽培成材。

若不是霍去病将素未谋面的父亲推荐给皇帝，霍仲儒还得继续当任人差遣的小吏，霍光对童年的记忆充满了父亲的困窘和畏缩，深深抵触低贱到泥沙中的小吏生涯。

而今，霍光把自己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虽然身处朝堂，但他只能把自己禁锢在小吏的外壳中，唯唯诺诺、因循守旧，就像父亲霍仲儒一样！

每当他看向汉武帝，他总在想这个德薄寡恩的人为什么还不死，如果不是他在两次巫蛊之祸中整死太子表哥刘据、一再削弱卫霍两家，自己何至于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果不是李贵妃一族攫取兵权，自己何至于被李广利一再排挤、无法实现金戈铁马的梦想？

霍光暗暗发誓，一定要将李贵妃一族彻底铲除，李氏族人不是无比期待昌邑王一脉登上皇位吗？总有一天，当他权倾天下，会让昌邑王登基，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废黜，让李贵妃的后人知道绝望的滋味！

四十年前憎恨的种子在智慧的毒液下浇灌，最终疯长成无法控制的怪物，诛杀上官桀、诛杀桑弘羊、诛杀燕王、废刘贺……最终反噬在自己身上。

二十年前，当他得知自己睡了昌邑王妃，当剧烈运动一泻千里之时，心中甚至有报复的快感，只是没想到与林王妃缱倦一夜，刘贺竟是他的……

人越老越感到儿孙的宝贵，霍光溺爱三个儿子，霍禹、霍山等人骄横跋扈，他只想让儿孙永远横行无忌，别像小吏般窘迫无助。

他以为汉朝的真龙已随着刘病己的逝世而血脉断绝，刘彻这一脉终于被他斩尽杀绝，整个未央宫，不，整个长安，他才是汉朝的真龙。长安的潭水深不见底，谁也看不清他这条老龙的真面目。那些自以为能恣意妄为的鱼虾龟鳖，挡不住他一下撕咬；他的利爪，仍然能撕开他们赖以藏身的石穴洞窟；他的尾巴，仍然能扇动犁庭扫穴的滔天洪水。

得知刘贺在驿站被刘震和刘永的部队追杀，霍光勃然大怒，他一面诏令“庐陵王、江都王造反，天下共诛之”，一面命令杨敞和陈汤率领五千羽林军去营救刘贺。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心怀不轨的藩王之前，找刘贺的下落……

当安排完这一切，霍光好像陡然老了十岁，僵直的脊背靠在墙上，顺着白墙缓缓坐倒，他右手死死攥着虬龙玉佩，牙齿咬着左手食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像一匹受伤的狼。

没人想到，大汉朝最有权势的人，此刻独自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