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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阳将手掌放在膝盖上蹭了蹭,深色的裤子上都没留下痕迹,他却莫名地觉得掌心碰触的地方发烧似的热。
门外有脚步的声音,齐阳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然而脚步声却渐行渐远,他的心就被脚步的琴弦串起来,从近到远,打出一连串减弱的音符。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被串起的心才重新跌落回肚子里,分不清是心安还是失落。
或许他本就不想来。齐阳毫无道理地想着,或许只是自己太过热情,他也不好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在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交谈中做出了不情愿地承诺。齐阳开始回忆当时的自己说话口气是否有误。他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又将整件事的前景描绘得莫须有的美好,也许齐月回到宿舍,让秋风吹凉了发热的脑袋,这些热血沸腾的想法就随之冷却,慢慢随着睡梦消失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门外又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齐阳的心便又一次被提起,从温暖的腹肚回到胸腔,又来到嗓子眼,直到脚步声在他门前停下,转而响起敲门的声音,齐阳才感觉到心脏已经开始随着头上那根原本不明显的血管一起跳动起来。他很想立刻站起来,跑到门前去,大胆确认来人是谁,但本着工作应有的责任心,他还是按捺住双腿,按部就班地清了清嗓子,才冲门口道了句:“请进。”
话说出了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异样地高,不由得再次咽了口口水,像是要把自己的声带一起压下去几分一般。
齐阳盯着那只缓缓推开教室门的手,手指很长,带着清晰的指关节,手背有骨骼凸起的阴影,带着一两条粗糙的血管,明显这是一只男人的手。他这么想着,直到齐月的脸真真正正地露了出来,在背光的阴影下打出鼻梁的影子,他才呼出一口浊气,强装镇定地邀请他:“坐。”
齐月点点头,转身关上门。大门就这样顺从地“咔哒”一声关上,在安静的向导室内发出不轻不响的顿音。
齐月走到沙发前坐下,似乎也像自己一样有些局促不安。齐阳观察到他的手背微微流淌着水珠,像是刚刚洗过手的样子。原来刚刚那个又远又近的脚步声真的就是他。想必他也是紧张的,所以才会先去洗手间洗了手。
他的确是紧张的,甚至是后悔的。
自从站到教学楼的楼下齐月就开始摇摆。原先的承诺像是自己给自己埋下的陷阱,在此情此景中倒打一耙,打得自己头昏脑胀。
怎么就这么答应了呢?他吃早饭的时候还安静地坐在齐阳的身侧,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手臂内侧的经脉也不曾放过,让视线贴着他的皮肉游走。他想看齐阳握着自己的手,想让他进入自己的灵魂,还想他把自己的内里都弄得乱七八糟的。但真正当他站在抉择的门口时,一切又似乎都变了,他像是原本就预约了要蹦极的虚伪胆小鬼,一边给自己壮着胆子,又一边双腿发软地向上走,末了站在纵身一跃的边缘,只剩下满心的畏惧惶恐。
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如果我真的无药可救怎么办,如果……如果被齐阳放弃……齐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如果真的被齐阳放弃,那他可能从此再也生不出对这个世界的渴望来。他想起上一次的精神向导,最后的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口不能言,足不能行的婴儿,带着一片虚无的精神世界,任谁看了都不知如何应对。齐月紧张地不断握住双手又放开,齐阳盯着他不安的动作,内心的动摇反而安静了下来。人就是这么神奇,一个人的害怕是恐慌,两个人的恐惧是陪伴。他莫名想起之前陆延看完恐怖片握着自己手睡觉的样子,其实齐阳当时也很害怕,只是有人陪着自己害怕,这份恐惧就擅自做了减法,让他心安理得地睡下。
眼下的齐月也是这样的,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不安。
齐阳最后一次用掌心擦过膝盖,虽然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已经有胆量去握住那只手了。他伸出右手,安慰道:“如果觉得不舒服,你随时有暂停的权利。”
齐月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像初生的牛犊第一次学着站立一样,满是面对未知时颤颤巍巍的不安。他勉强自己笑了一下,抬眼看向那张熟悉的脸,连带那只被自己用眼神丈量过的手臂一起,执着地邀请着。他也最后一次握紧拳头,然后松开,就这样缓慢又坚定地握住。
闭上眼,外界的风吹草动被无限拉长,最终隔绝于灵魂之外,黑暗中,齐月再次变回婴孩的模样,小手小脚地生于混沌。
这一次,两人都顺利地从一开始就出现在精神世界。他们的意识体并不完整,或者说齐阳的意识体依旧是自我的样子,而齐月……齐阳也不好说他是否是完整的齐月,半个齐月齐阳还能准确地理解为不完整的半身,但变成孩童的齐月……还挺可爱的就是了。
齐阳回忆着在文献中阅读过的内容,青春期的哨兵有时候会有格外幼稚的精神内意识体,大多是由于不幸的童年阴影。有些人的意识体会停留在创伤期,因为这份创伤并没有被合理化,或者说被治愈,他们只能拖着这份潜意识的伤痛,直到有人引领他们正视自己的问题。而通常这么小的孩子,只能由一个人赋予创伤,因为婴儿期的孩子,只能跟自己最亲近的人产生链接。他不确定齐月最开始的扶养人是谁,但按照惯例来看,只有一个人,那个给予自己孩子生命,共享自己免疫系统的人——母亲。他大胆走向眨巴着大眼睛的孩子,蹲下身,单膝半跪,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你的妈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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