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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孔珪到达太液池边的亭阁时,亭中已经收拾停当,默默而坐的李旦紧紧绷着满是寒肃的脸。
唱礼参拜,李旦没开口叫免,孔珪也就做的一丝不苟。
“旬假之日还这么撵着见朕到底有什么事,说”,看着跪在地上的孔珪华发半生,老态尽显的模样,优柔而又重情的李旦愤怒之余又颇为不忍,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叫起,任孔珪继续跪着回话道:“臣此来是促请陛下尽快发兵饶乐,臣曾居于龙门数年,深知契丹实非良善,先皇后朝便曾反叛入侵我河北道引得生灵涂炭,此番若使其再得了绕乐,为祸之深则我朝东北自此将永无宁日矣!”。
一听到这个,李旦心中不知淤积了多久的烦闷与不耐烦都一起发作起来,自打那日急脚将饶乐四部请求内附并请发兵驱逐契丹的文书送到之后,朝堂里的兴奋劲儿还没热乎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开始了无穷无尽的争吵。
既然有了堂皇正大的理由,朝廷出兵自无异议,说到统兵人选时朝堂上也是不约而同的言说现任幽州大都督张守义年老不堪此任,但在提及新的统军人选时,刚刚还和谐无比的局面就顿时瓦解冰消,各为其主的臣子们轮番上阵推出自己人选的同时不惜使出一切手段驳斥对方的人选。
这一个人选可是关系到十二万精锐边军的控制权,份量之重让近两年在历次朝争中多有退让的东宫一系也退无可退,双方阵营中的文臣武将你方唱罢我登场,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最终使这天的朝会不得不以羽林副使与兵部侍郎当殿大打出手,李旦盛怒之下拂袖而去收场。
饶是这天的朝会后以“君前失仪”的罪名将羽林副使及那兵部侍郎各杖了三十,也没能阻止第二天朝会中愈演愈烈的争吵,从孔珪回京后就很少上殿的镇国太平公主亲身上阵与太子李隆基来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姑侄对辩。
这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的第一次正面争锋,同时也标志着李旦在二人间实行了两年的调和策略正式失败。至此,以前只是在窃窃私语中的姑侄之争彻底公开化了。
若是换了本朝太宗,甚至是前朝炀帝在位,这样的争吵也就算不得什么,任你们吵的再厉害我自选一个圣心默定的人就是,人选一定争端也就自然停住了。无奈当今天子李旦却是个天生的优柔迟疑性子,最缺的就是这份乾纲独断的魄力。他本就游移拿不定主意,再一经这样的争吵就没个准主意了。
由此这本该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就被拖了下来,这一拖不仅把远在饶乐的唐成拖的七伤八痨,就连李旦也被每天无时无刻不在耳边萦绕的进言与争吵给折腾的想到朝会就油然而生厌畏之心。
但越是如此,李旦也就愈发的拿不定主意。见到这般情势,朝臣中颇有些两边不靠的臣子在暗室里嘀咕:难怪当初镇国公主在与太子联手发动废韦后的宫变前都不约而同的瞒着当今,直到大局底定之后才告以实情,就按当今这性子要是真提前告诉了他的话,前次的宫变十成十别想成功。
“又是这说腻了的老话”,李旦烦躁的摆摆手,“朕只问你,统兵人选给谁?”。
“臣意还是由张守义统军,军情如火,长安又距饶乐数千里之遥,便是即刻就定人选,待其赶赴幽州再整军前往饶乐就需花费多少时候?只此一点,便再无一人比张守义更为合宜。且其坐镇幽州多年,可谓知己知彼,至于说其年老无力统军……”,孔珪言说至此,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后硬梆梆道:“不过是东宫与镇国公主府以私心而害国事的说辞”。
……
就在孔珪于承天门前跪请陛见时,长安城正南的麟德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
城楼上因着融融春日的天气而有些懒散不振的羽林当值军士先是随意看了一眼,待其看清楚前方来骑额头上系着的红条带之后顿时双眼暴睁,一路向下边的城门急跑而去。
麟德门城门洞中被分隔成四条的过道很快被清空了一条,与此同时,另一个本是在城门口当值的军士则翻身上了备马跑上朱雀大街。
这军士手持铜铎边策马奔驰边摇个不停,纷纷攘攘的路人闻声后面露惊奇神色的同时也忙不迭的向朱雀大街两边让去,尤其是带着孩子的更是着紧。
就此,城门外额缠红带的急骑没有片刻耽搁的直冲过城门洞,迅即不减半点马速的沿着已被清出的道路向皇城朱雀门飞奔而去。
“羽书,真的是羽书!难倒边关上又起了大仗?”,朱雀大街两边的路人对此议论纷纷的时候,那些带着孩子的父母则神色凝重的向一脸好奇的孩子再三交代,若是今后再遇到刚才这样的事情就要立即避让,万不可挡了路中间的道儿,否则被那头缠红条带的汉子撞死可是白撞的。
羽书一路通行无阻的送达到兵部尚书手中,这位堂官拆开数重蜡封的羽书看完后便即刻向政事堂跑去,随即便又与当值相公韦安达一起直奔宫城。
二人身后,本是冷清的皇城内难得的在旬假日里热闹起来,各部寺监值守的中小官吏们串来串去的凑到了一起,相互打问议论不断的都是这羽书里究竟写了啥消息竟至于让当值相公都有些顾不上宰相风仪了。
遇着重大消息时,当值宰辅有直接进宫面圣之权,是以承天门上也没有像孔珪那样的耽搁。
一路长驱直入,堪堪就在孔珪说出镇国公主府与东宫以私心害国事的话时,两人也来到了亭下。
饶是今天当值的韦安达相公素以敢谏而为人称道,现下无意中听到孔珪这话也不免心中一跳,一句话把这两位都给扫进去,且话还说的这么重,满朝堂里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位才做得出了。
韦安达与孔珪虽然算不上亲近,但对其人还是颇有好感的,此时见李旦脸色不对眼瞅着就要发作孔珪,当即手捧羽书迈前一步朗声道:“恭贺陛下平定饶乐,拓边千里,建我大唐数十年未有之武功”。
韦安达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亭中两人俱是一愣,静默了一会儿后,李旦才一脸疑惑的转身过来道:“韦卿家说什么,饶乐平定了?”。
“正是”,韦安达一脸喜色的走进亭中将手中包含着五个部分的羽书递了过去,“陛下请看,这两份是幽州大都督张守义及饶乐都督府司马唐成分别具名的报捷文书,这两份是饶乐四部族长请来长安朝拜并请朝廷继续留任唐成于饶乐任职的奏章,至于这最后一份则是唐成请调回京的奏章。几下里对照已可确定饶乐平定之事当无讹误”。
李旦接过后将其它三份奏章直接放到了一边,捡着张守义和唐成具名的报捷文书看了起来。
两份文书看完,脸色上明显是如释重负的李旦看了看仍在地上跪着的孔珪,“起来吧”,这句说完,他向韦安达两人摆了摆手,轻松的语调叹息声道:“看这两人的报捷文书上俱言此次饶乐解围中幽州边军竟无一伤亡,对此,韦卿以为如何?”。
“此事当也不假”,韦安达笑了笑,“臣是因将五份文书都看过之后才敢有此言,其实在此次驱逐契丹平定饶乐之战中,幽州边军根本不曾与敌接战,既无接战又何来伤亡”。
“不战而屈人之兵”,说话的是亭子中唯一没看过那两份报捷文书的孔珪,“契丹人凶悍,岂肯不战而退?”。
“不是不战,只是与契丹作战的是饶乐奚人罢了”,说到这个,韦安达一脸的唏嘘感叹,“孔大人有所不知,早在契丹人南下之前,任官饶乐都督府司马的唐成便已生凛惕之心,曾呈文鸿胪寺及河北道观察衙门请为禁断新罗对松漠的军器与铁器贸易,釜底抽薪于前。此后俟契丹重军南侵之后,其复又扭结图多、平措、多莫三部结盟抗敌,其间亦曾分兵一万接应回俙索部残军,遂成就了四部联合以抗契丹之势。”
尽管孔珪早已知道唐成虽然年轻却实为干才,但他对唐成才华的认识更多还是停留在内政的层面,韦安达这番话听的他震动不已,若非说话的人是实不可能妄言的本朝相公,他十有八九是不敢相信的,“竟有此事?仆也曾居于龙门数年,对饶乐奚人的性子也知道些,他们素来对唐人抱有提防之心,如今怎肯从唐成之言?”。
“此事这五份文书中均无说明,仆亦不知”,韦安达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唐成本事大得很哪!侍郎大人可知这四部联军推出的主帅是谁?不错,就是唐成,亦是他领着饶乐四部残破之军力抗契丹人十八日强攻而军阵不破,终使国朝不伤一人不费一箭而尽得饶乐千里草原,经此一役,至少可保我朝东北边境十年安危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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