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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路,直到骑上新的马,匆匆忙忙奔出城门,行了几里地之后——泠琅才放缓速度回首。她对江琮说:“我和他还挺有缘。”江琮骑的是一匹白马,这颜色其实并不方便作奸犯科,只不过它体能最佳,耐力最好,便被选中。他纠正说:“不是你,是我们。”泠琅笑了一下,她紧盯着他神色,慢慢地说:“不是我们,是你。”江琮意味深长:“我不认识他。”泠琅微笑:“我也不认识他。”简单的话说到这里,其中的试探已经不言自明。又一阵热风吹过,卷起地上尘土。二人勒停了马,于生着高木的古道上静静对视。泠琅说:“我昨夜带了刀,醉得不省人事,你两手空空……但他没有选择动手。”她作出判断:“他认识你,知道纵使这样,你也有本事周旋,所以他按兵不动。”江琮低声说:“或许他根本不愿意动手,只是想远远跟着罢了。”“远远跟着?然后呢,你我二人有谁值得他这样做?”泠琅策马逼近他,“是几乎无人知晓的刀者之女,还是树大招风的京城分舵主?”江琮默然片刻,只轻声重复:“我不认得他。”泠琅却忽然安静下来。正午的风热而厚重,蝉鸣充斥于天地之间,聒噪无尽。在这一声一声的鸣声之中,她慢慢抬手,触到背后冰凉柄身。长路尽头,立着一个人。青灰布衫,面容沉静,一手结印,他恭敬而沉默地候着。像是等候多时了。古道遇僧人立在三丈之外。泠琅手指已经握住柄身,却并未将刀抽出。隔着亮到几乎发白的日光,她同道路另一头的青灰身影对峙。他面容平静,甚至有几分安详,仅看上去,并不像是沾过多少血腥。这个和尚很合适出现在农家栅栏外讨斋饭,而不是挡在她去路之上。去路,而不是来途。那两匹付了定金的紫骊只是障眼法,泠琅和江琮从后门小巷离开,东拐西绕,从另一位马商处购马之后火速出城。即使这样——他仍旧在道路前段守候着,好似笃定他们会来。泠琅觉得很有意思,她好奇这位出家人观察了他们多久,知道了多少东西;更好奇他如何做到的这一点。他轻功必定不凡。在开口问询之前,她回头看了江琮一眼。风吹动青年眉边碎发,他表情平淡,一手拉缰,一手垂落,似乎没有半分紧绷。但泠琅很熟悉他这副模样,她瞥见他闲散垂落的手指,它其实离剑柄不过两寸。风仍旧热。剑和刀都还没有要出鞘的意味。“从明净峰到咸城——”泠琅对道路尽头的人说:“遇上多少次了?我们倒是有缘。”僧人垂目道:“小僧法号寂生。”“不知施主意欲何去?”泠琅微微一哂,用佛偈答他:“往去处去。”僧人念了声佛号:“小僧有三个问题想问施主,三句话要告知施主。”泠琅盯着他,并不说话。僧人低眉:“云为何?水为何?天为何?”泠琅心中一颤。这九个字她非常,非常熟悉。李如海在断崖边面海悟得剑法后,一时慨然激荡,驱使内力,于刀鞘之上刻就了这三个问题,云为何,水为何,天为何。这是他对自己的诘问,也是对剑意的参悟。如同封印邪魔需要最残酷的咒语,他用这九个字来警醒自己记住此时领悟——云为无定,水为善仁,天为广博。若非必要,不得出刀。刀者生前践行了他对自己的承诺,而如今这把刀在泠琅手里,那行苍劲古朴的字迹,早已被她用粗粝麻布缠绕掩盖,别人根本无法得见。这个寂生和尚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四五,难道他还同李如海打过交道?思绪千回百转,泠琅的反应却很快,她抬起下巴:“那三句话又是什么?”寂然依旧静立在原地,热风卷过他淡然沉寂的眉眼。“不可问,不可往,不可留。”泠琅笑出声,她扭头对江琮说:“所以我一直不喜欢出家人,他们好像都若正常说话,便会疼痛难忍的病症。”江琮很识时务地跟着抿了点笑,权作捧场。他淡声问:“请教这位师父,何物不可问,何处不可往,何时不可留?”寂生又念了声佛号:“所惑不可问,所欲不可往,所求不可留。”泠琅又说:“你看!他在咒我们事事不顺。”江琮无可奈何地说:“您一路跟随我们,是意欲何为?”寂生从容道:“路在心中,并非脚下,小僧未同施主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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