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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才人答道:“皇子乃圣上的骨血,当为人中龙凤。漫说严寒,便是再大的苦,也该禁得住。不应成为娇室之花,否则日后何以拉弓上马。”
此话与圣上心中的观念不谋而合,他想起雁鸣馆的祥妃将大皇子娇养得动辄生病的样子,深觉眼前这个女子说话很是明事理。
他又问:“夜深采君子兰做甚?”钱才人答:“此花有君子之风,可用以入药,治肝病。鸣翠馆的宫人冰儿身子不适,但宫中身份卑微之人请医官看病难上加难,是以,臣妾便想自己采花制药,治好她。”
“你懂医术?”
“回禀圣上,家父是私塾先生,也是乡野郎中,臣妾对医理,略知一二。蝼蚁尚是一条性命,何况是人呢?臣妾不忍见冰儿遭病痛苦楚。”
成灏一听,颇为感慨。昔年,自己的母亲祈安太后何尝不是通些医理,且对身边的人有一颗慈悲之心呢?此女竟有祈安太后之风。
他想起,她入宫似乎很久了,但从未伴驾过。如今她养着四皇子,自个儿往鸣翠馆走走,倒也应该。
到了鸣翠馆的北殿,成灏吃了一惊,这女子的寝殿内,竟然没有金银胭脂等物,全是书籍。各种各样的书籍,有医理的,有诗词的,还有许多浩瀚的史书。桌上有一幅没写完的字,成灏瞧了瞧,吃了第二惊。他见过清欢的簪花小楷,见过皇后一波三磔的隶书,但是,他第一次见女子写“柳体”。取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
这些话落在阿南耳朵里,阿南不言语,只是微微地笑笑。
聆儿道:“娘娘,奴婢原以为那位是个闷葫芦,却不曾想是个盛水瓢。”阿南淡淡道:“也许,她真的只是无意。本宫倒觉得她不是奸邪之人,跟严钰不一样。”
到了时辰,妃嫔们陆陆续续来中宫请安。钱才人也来了。按规矩,侍寝的第二天,她该向中宫敬茶。她穿着一身儿浅蓝色的衣裳,跪在地上。聆儿奚落道:“圣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奴婢觉着,用不了三日,只需一日,钱娘娘您便让奴婢等刮目相看了。”
钱才人垂首道:“聆掌事说笑了。横竖都是笼中人,无甚值得刮目相看之处。”
阿南手中的粗陶盏顿了顿。她说的话竟这般直白。
笼中人。只影随惊雁,单栖锁画笼。是啊,这宫中的每个人都是笼中人,抬头看的,永远是头顶的方寸之天。走不出这宫苑深深,走不出这天家森严。
黄昏,成灏来了凤鸾殿,他似乎有话想同她讲。
阿南命聆儿递上一壶花酿来。夫妻俩坐在纱窗下,浅酌几杯。
成灏道:“有人跟孤说,胡谟通匪,证据确凿。皇后怎么看?”阿南思忖了一会儿,道:“军国之事,臣妾知之甚少。但臣妾想,镇南将军是朝中老臣。当初,太后执政的时候,朝中武将都唯您的舅父定国公马首是瞻,唯有镇南将军等人,从未站队,这也是当初您亲近胡家,纳宛妃妹妹入宫的原因。朝堂换血、军队换血,镇南将军功不可没。您觉得,他会做这等有负皇恩之事吗?”
成灏道:“皇后说的这些,孤都记得,这也是前年,孤压下魏雍等人上谏的原因。但皇后要知道,形势是会变的。也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有私心的,他难保没有为询儿争一争来日的念头。”
阿南不再作声。这样敏感的话题,她沉默地避开。
成灏握着酒壶,道:“孤打算去趟大理寺的牢房。”
阿南心想,昨夜宛妃说郭成失踪,看来,是被掳到大理寺的牢房了。怪不得胡谟找不到。
果然,成灏道:“孤倒要去看看这太行土匪头子到底与胡谟有无勾连。”
他去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这一去,竟带了一个女子回宫。
后来的很多年,这段故事被描绘成很多个版本,在宫闱、在民间、在茶肆、在酒楼广为流传。而后来的执政者们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干脆命人抹去。可那传奇仍然一代又一代地保留下来,存在于口口相传的野史之中。
顺康十九年正月。成灏在大理寺门口,遇见一个穿着虎皮的女人。那女人被官兵驱逐,但丝毫不知畏惧。她牵着一条狗,跟官兵们周旋着。她灵活敏捷地如山中野兽。那狗亦毛色锃亮,牙齿尖利,虎虎生风。她有一双虎崽一样的眼,蒙昧天真,毫无章法。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劫持了成灏。
大理寺卿当场吓尿了裤裆,若圣上在大理寺出了事,他九族俱灭难抵其祸啊。他哆哆嗦嗦地张罗着弓箭手射箭。
成灏冷冷问道:“你可知道孤是谁。”那女子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想救我爹。”
“你爹是谁?”
“我爹是郭成。”
大理寺卿喊道:“大胆的匪女!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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