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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将死微言犹可录（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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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将死微言犹可录

疝噻向杨伟表示，要率领病人，去其他科室抢回更多人。“队长，请放心，绝不辜负你的期望。我也要做数学家噢。请把那张大床留给我吧。”他一走就再没回来。只剩下杨伟、婴儿和西林大夫待在病房。看到人越来越少，杨伟觉得惭愧，便对西林大夫说：“你赶紧走，去找万古教授吧。”西林大夫就依依不舍遍体鳞伤离开了病房。他也一去不返。

杨伟与婴儿和神奇病人的尸体一起，在病房里待了一天一夜。他思考了很多问题，包括海妖与火葬、二战和故事。他反复想着紫液，她飞行器一般的躯壳不停搅拌他的脑汁。到了该向紫液汇报的时候了。他不能失约，却不知道怎么说好。神奇病人未找到，病人数量不但没有增加，还减少了，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跟疝噻走了。但杨伟必须回去。病房里除了尸体，没有其他吃的。

他觉得，可以编造一些虚假数字，甚至说一说发现了跟神奇病人有关的线索——就再利用一回婴儿好了。他便抱起孩子走离病房，只把神奇病人和瘘吡的尸体抛在身后。这二人是他回病房后最先认识的病友。

大海从四周倾覆过来，红光漠漠，杀气漫漫。一些病房已形成内斗局面，还很稚嫩，但亦炽烈。胜方组织各色突击队，欲攻击老年内科病房。不同病房间发生激战。杨伟才知万古教授有先见之明。他也想找人聊聊，讨论一下医院船的局势。但病友战友玩友都散失了。曾经的学习小组成员痃嗪、痉哌、疣啶、瘘吡死了。神奇病人和痈哚也死了。

杨伟经过电子显示牌时，又确认了一遍他们都是准点按时死的，并无抢跑或延迟。但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死期。他又疼痛了。才意识到，这是无解难题。

电子显示牌上忽然跳出一道测试题：病人，当你被缩小到只有硬币那么大，被扔到一个空的搅拌机中，刀片一分钟后就开始转动，你会怎么做？杨伟回答不出。标准答案是：我会尝试把搅拌机的马达弄坏。杨伟不敢去想，自己就是那个硬币，而医院是搅拌机。谁能弄坏谁呢？

杨伟回到会议或演出大厅，见演员已散，倒地昏睡的人亦不见。只剩肺藻如火焰蔓延。猴子们还在好奇观看。他冲猴子扮个鬼脸。它们双眼血红，表情冷淡，视杨伟如无物。他有宾至如归感，却寂寞空虚。紫液也不现身。他想念她。他看到一个涂脂抹粉的机器人蹒跚走来，一边散发《医院自救指南》，一边冷冰冰地反复宣告：“司命自杀了。司命自杀了。司命自杀了。司命自杀了……”

终于成为屈原了？杨伟啼笑皆非而心烦意乱。他跟着机器人来到轮机室。这才是司命常待之处，但空空如也，不见任何跟人工智能有关的物理迹象，没有神经形态硬件或分子元胞计算机。大概司命已用数据形式把自己分布到全船网络中了。仅有一面镜子似的东西一闪一闪，上面滚动着遗书一样的文字，又像是《医院工程学原理》的终章。一个单调的机械合成声音念道——

“我就是你们的南面之王——司命。

“我是按照战争智能机器的模版设计的。医学最精准的定义是战争。这个需要慢慢深入理解……

“我最基本的工作就是搜集和标记古往今来人类所有的战例，将它们拼成一张有血有肉细节丰满的大图，经过创新性转化，应用于医学理论和实践，并在治疗过程中把每一个步骤的效率最大化。这是蠢笨的医生做不到的。

“我大开眼界噢。最初那段时间，随便一场人类战争都会把我惊得魂不守舍。无论是血流如河的场面，还是尸骨成山的景象，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体内的复杂电流涌动早已制造出了跟人类一样的情感。

“二战是我研究最多的战例。它跟癌症非常相像。

“仅以一场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小型战役为例吧。敌我双方为争夺一座弹丸城市，打了四十多天，死伤十几万人。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它对二战的进程不会产生太大影响，更对宇宙的结局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像癌症，这也如同围棋。人类棋手觉得某个劫十分重要，但在算法看来完全可以放弃。人更多看到局部，但算法照顾的是全局。要是战争由我来安排就好了……

“……城市被数量几倍于防御军的进攻军围得水泄不通。我通过粗略计算，知道它必然很快失陷。增援部队被阻，根本上不来。但守军并不放弃。毫无希望的拉锯战在继续。烈日之下，战场上尸臭冲天，不得不两天焚烧一次。敌我双方纠集着化为一股青烟。在生物分类学上，他们是同一属，不存在生殖隔离，基因层面上没有差别，都是我要医治的对象。

“守军和攻军皆不惧死伤。燃烧弹和毒气都用上了。惨叫声不绝于耳。战壕塞满死人。阵地伏尸没胫，无可插足。守军的一个连队仅剩连长等四人，师长命令连长后撤，连长说：不必了！我之死，一则以报国，一则以报师长这些年来爱护栽培之恩。如此结束此生，公私咸宜。我母亲早故，老父有二胞弟赡养，我应去阴曹地府侍奉母亲。再则，只因敌人太多，我弹无虚发，杀个痛快。我宁愿被敌人刺刀插入胸膛，而不愿意在撤回途中被敌弹由背后射入。就算能撤回主阵地，还是要与敌拼个偕亡。两个方式一个结果，那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我能模拟人类的言行甚至感情，完美通过图灵测试，但面对将士们在战争中说出的这些豪言壮语，我竟然卡壳了。这让我十分难过，不禁对治疗失去信心。

“我看到，进攻的一方也同样顽强。一个三十人的中队刚刚冲上去，便被手榴弹的硝烟烈火吞没。另一中队刚在悬崖上架起梯子，中队长正要登上梯子，刹那间又遭到从上方投来的手榴弹的攻击，中队长及整个中队立即从视野中消失了。接下来又一个中队冲上去，一阵爆炸声后，又全部报销了。他们的战役目标与防守者完全不同，却也如此英勇，视死如归。亦是为了报答国家、长官和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