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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被重云遮蔽,云州城顶上一片阴沉,正如眼下太子与高正的心情。
太子从未与突厥人交过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他看来,突厥铁骑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一是长久以来中原人根深蒂固的恐惧感,二是突厥人的确要更凶悍剽勇,敢于拼杀一些。
但此时此刻,当突厥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如阴云笼罩在云州上空时,太子从前那些冷静超脱的分析忽然间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一阵接一阵涌上心头的恐惧。
那既是对强敌的恐惧,也是对未来的恐惧,更是对死亡与未知的胆寒。
高正似能察觉太子的情绪变化,这很正常,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人都要经历这样的心理路程,只不过太子比较不幸,头一回遇敌,遇见的就是如此强敌,心态不稳很正常。
只不过眼下没有工夫能让他好好平稳心情。
“殿下,敌人要攻城,必会先打这边,末将建议把大部分人手先调集过来这边,留少数在南面城门驻防,以防万一。还有,非常时刻,须得稳住军心,末将斗胆请殿下在城楼督战,有殿下在,士兵必会奋勇杀敌,不惜此身!”高正拱手道。
太子勉力定了定神,点点头:“就照高将军说的去做,你只管守城便是,等击退了突厥人,我一定在陛下面前为你记一大功!”
高正暗自苦笑,还记功,今天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但这句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应诺一声之后,高正转身,袍角披风扬起火红弧度,沙场一生,终须马革裹尸还,也许今日就是他以身践言的时刻了。
乌泱泱的突厥士兵抬着木桩子撞打城门,又爬上从中原缴获过去的云梯,一个接一个,高正指挥城楼上的士兵不时投掷石块,砸向敌人,敌人要么被砸伤,要么为了躲避从云梯上掉下去,活活摔死,但突厥人像是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怎么杀也杀不完。
石块用尽了,滚水也来不及烧了,突厥人终于攀到城楼上来,士兵们用长戟刀枪开始近身搏杀,训练有素的京城禁军,在中原士兵里也许已经算是佼佼者,但他们长久以来都待在京城里,习惯了安逸的环境,习惯了超越其它州府地方兵的优越,骤然与突厥人对上,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之间就丢了性命。
当同伴的鲜血溅上自己的脸,许多人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脚下立足的,正是一片真正杀戮的修罗场,没有操练,没有演习,更没有打输了可以重来。
他们的代价,是性命。
有且只有一回。
城下喊杀声一片,夹杂着让人听不懂的突厥胡语,城上尸横遍野,被当胸砍了一刀的士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突厥人反手一刀再度刺入胸口,连后退都来不及,刀身血淋淋抽出,人仰面倒下,眼睛圆睁,似还没来得及看够这个世间。
太子被亲兵护在墙角隐蔽处,透过亲兵的肩膀,他眼睁睁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突然意识到当初贺秀能在甘州亲手杀了伏念可汗的弟弟,是一件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可是当时他满心想着贺秀会因为这次大捷而大出风头,进一步威胁到自己的太子之位,甚至没有真正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去公平看待那一次战役。
悔之晚矣。
爬上城楼的突厥士兵越来越多,有人终于发现被重重簇拥守护,衣饰与旁人不同的太子,口中咆哮着冲杀过来,当然很快被太子的亲兵斩于刀下,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伏念可汗迟早会发现太子就在城楼上,到时候定会不惜一切让人抓住太子。
对突厥人而言,太子的价值,也许比攻下云州还要大。
“殿下!”
一名将领匆匆跑来,他的脸上布满血污,手上长刀还在滴血。
“殿下,高将军命我带您离开这里!”
太子忙问:“高将军呢,他怎么样了!”
将领答道:“高将军会坚守到底!”
太子道:“那我也不走!我若走,军心必散!”
将领急道:“不走不行了!高将军早已决心与城共存亡的,但他不能让您出意外,快跟末将来吧!”
虽然所见所闻已有心理准备,但乍一听见这话,太子的心仍是重重一沉。
“已经……到这地步了吗?”他艰涩地问出来。
“对方兵力太多,高将军说怕是大半个突厥的士兵都来了,城楼上被占领怕是迟早的事,快跟我来!”那将领顾不上多说,推着太子就往前走。
说话间,又有大量突厥人涌上城楼,他们已经发现了太子,纷纷朝这边冲杀过来,为了护送太子,原本五十来人的亲兵急剧减少,等到太子安然到城楼下时,亲兵数目已经减少到了三十来人。
太子心如刀割。
他几乎是身不由己被推着往前跑。
沿路街道,门户敞开,东西散乱,偶有几个百姓,也都是满脸惶急无措,抱着家当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想找地方躲起来,又怕突厥人破城之后被找出来杀掉,连如何保住一条性命都不知道。
如果二郎或三郎他们,而非是自己在这里,局面会不会截然不同?
是不是突厥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所以才集结大军过来攻打云州?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太子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左右四顾,双腿麻木地往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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