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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元旦,剧团里传了大半年的转企改制终于开始,省越剧院被列为“强化造血功能”的第一批文化事业单位。赵兰在家拿着复印件对着卯生的安置分流条件一点点计算,“20%的人要分流出去,卯生你这年龄是全团最小的之一,民主测评这一项可能有点吃亏。”
卯生知道分流的主流还是中年人,年轻人在团内贡献少人脉薄,加上改制后还是需要他们“挑大梁”,和一群老资历去争那几个艺术学院的安置名额不占便宜,更关键的是她还是想唱戏,而非去学校。
去了学校她这学历又不够,要不深造,要不就去后勤工会这样的部门。卯生说,“反正我不申请了,没编制就没编制呗,能唱就行。”
头上马上挨了赵兰一下,“你傻吧?有个编制饭碗就稳了。真改企了,这个月拿一千五,下个月发八百,你跟谁哭去?”
又算了遍女儿的工龄、专业资格和奖励等分数,赵兰苦着脸,“一年工龄就加1分,初级专业资格才加0.5分,你又没拿过什么奖励,嘿,拢共才加不到4分。人家一个管理岗就是5分,这还争个什么?”
“是吧?没的争。面姐倒是想试试,她工龄比我多几分。”卯生盘腿坐沙发上喝着骨头汤,鲜美的滋味萦绕口腔,压根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你就是胜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真拖家带口的现在可不愁死了?”赵兰将纸放到茶几上,“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卯生的盯着碗底一愣,“四个月。”她这几个月都是靠着零零散散接表演和存款度日。好在吃住在家不花钱,孙甜也从不让她负担什么,“我一个月赚七八千,小白你不用给我买东西。”
赵兰想起她大哥借的二十万就心里越发不舒服,“我是真傻,早知道全买房子一分不借。”要债她试过几次,登门那两口子避而不见,打电话从被扣到直接被拉黑,“为了钱,什么脸都不要。”
王梨说这事儿她去负责,不要赵兰操心。赵兰说我亲妈、我亲哥都躲着我,你怎么负责?再说,怎么是你的责任呢?
师姐坚定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两口子还不得互相帮着解个难处?
“两口子”这个说法是在王梨娘家被定调的。二度四堂会审那天,王家那个退休教授老太太第一句话就打消了赵兰的顾虑,“孩子,腿现在怎么样了?”
赵兰说腿很好,也适应了义肢。老太太还不相信似地弯腰捏她的镁合金腿,最后叹,“不容易。”转而叮嘱王梨,“你也是捡回一条命的人,两口子互相扶持,别老心安理得地让阿兰照顾你。”
王家老大说还是阿兰天生丽质,瞧瞧这么多年虽然不唱戏,身段儿样貌还保持得这么好,比老四那脱水瓜皮脸耐看多了。
王家老二则说阿兰啊你们家里卧室书房千万别装门锁,老四不开心就爱躲里面几天,我怕她饿昏过去。
专注吃着哈密瓜的老三先没说话,嘿嘿一笑就饶有深意地看着赵兰,“我老早就觉得你们配,心说老四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王梨窘得脸红,挨着她坐的赵兰也好不到哪儿去,可还是对着老太太的笑脸说了句,“师姐哪儿都好,师姐要是男人,我可能也遇不上她。”
这么个从来被家里人宠着护着的王梨,只知道唱戏的王梨,她能拿一个无赖怎么着?何况她手里除了银行转账证明,没有借款协议等其它证据。而且她那大哥很可能会反咬一口,说是自己借过他的钱,这笔为了还债罢了。
知道母亲还放不下那二十万的卯生擦擦嘴,“妈,我会好好赚钱,将那二十万赚回来的。”
赵兰笑,“卯生你饭碗能稳住我就谢天谢地了,二十万我不敢想。”再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按照卯生的作息她会先睡几小时,凌晨一点再出门去接孙甜。到底是女孩子,大半夜一个人出门本来就让赵兰提心吊胆,本不想就女儿感情问题再多嘴的赵兰还是忍不住,“要不……你劝劝小孙,别大半夜的去唱歌了。找个白班的活儿吧。哦,她不是要考编制吗?这还有几个月,一边复习一边调整下作息也好。”
卯生的笑有些无奈,“劝过,可她家里……她也老说我别去接,但我放不下心。”卯生说她对我是实诚的好实在的喜欢,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卯生说这话时语气清淡而自然,赵兰一愣,“你真有点像你师傅了。”
“治安也挺好,妈你就放心吧。”卯生去洗碗后就睡觉了,翻来覆去却因为想着赵兰的话而失眠,一会儿担心唱不了戏,一会儿又操心孙甜日夜颠倒亏了身体。她起床开电脑想玩会儿游戏,顺便打开Q,里头有俞任偶尔的回复,“卯生,你也进入新感情了,我为你开心。”
这个“也”字儿在卯生心里激起一阵五味杂陈,她又不可抑制地想,“究竟是谁这样配得上俞任呢?”
于是她问,“俞任你也谈恋爱了?是谁呢?”卯生发出的大笑表情半是发自内心,半是为了掩饰尴尬。
俞任不在线,她等了会,又打开以前的小姐妹群看看,无论她承认与否,她的确希望从里面得到一点印秀的近况。二十三中小姐妹们聊天的内容半是围着男人,半是互相调骂玩笑,上千条信息里可能才会有一句正经话。卯生往前翻了几页,看到了“我好像在宁波看到过印秀。”
后面人跟着,“她不敢回来吧,好像欠了几十万。”
另外有人说,“当时还打电话问我借钱,幸亏我没借。”
之后数条都围着印秀说话,也有人阴阳怪气说印秀,“她就是那个命,成天想着发财。也不看看她当时进二十三中时那个破烂样儿。”
“不是说她当了小三吗?我表姐和她一个公司,说大房在公司聚餐时去省城闹,一瓶酒浇在她脸上,那场面可难看了。”也有知情一点点的人在添油加醋。
这就是人性,印秀风光时个个都巴结着喊“印老板”,印秀落魄了就忙着落井下石。
卯生的心痛了下,她不知道被浇酒那次是不是印秀失控地给自己打电话的那晚。她马上问看过印秀的那位,“你在什么时候看到印秀的?”
对方说诶小白?你还在省城唱戏呢?印秀也问你借钱了?但是她的回复让卯生失望,“几个月前吧,八月份时的事儿。”人海茫茫,哪里还有印秀的身影?
卯生觉得自己不比那些背后说别人莫名怪话的人也光明磊落到哪儿,她坚持深夜去接孙甜的背后也有补偿内心愧疚的心理。她和孙甜的感情稳定而协调,可独处时,印秀总是不远不近地在她脑海中。
对赚钱本不上心的卯生也是因为印秀才渐渐热衷起来,和孙甜确定关系前卯生甚至想,要是有一天她能一次性拿出几十万帮印秀呢?她会不会回来?
卯生关了电脑后还是睡不着,晚上十点就出了门,并且让赵兰放心,“妈,我就去台下坐着,不会喝酒也不和跟人家瞎搭讪的。”
今天在酒吧的孙甜穿着身半肩裙,刚刚进入热场阶段的她唱的不是张惠妹而是梁静茹。对流行不是特别了解的卯生听出来,其实孙甜不适合梁静茹,她唱情歌也拧不出那股子娇滴滴的劲儿,总像压着体内的脾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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