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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北风凛冽地呼啸着,连日来营帐外总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单色调。能够勉强走动的伤员们都围拢在炉子旁取暖,唯独埃里克和另外一名留着杂乱胡须的青年军官各自躺在床上。在数日前突袭苏军炮兵阵地的战斗中,埃里克虽然得以侥幸生还,却失去了他所带领的全部德军志愿兵,沦为孤家寡人的巨大失落远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他感受煎熬。
至于盟军方面授予的所谓勇气勋章和战伤勋章,授勋军官走后埃里克想也不想就将它们丢进垃圾桶。[.]
阵阵传来的隆响声让人不由得想起各种跟苏军大规模反击有关的消息,这次苏军一举投入重兵,战场局势急转直下,南线的盟军主力支撑不住纷纷向后退却,有人说之前在西乌克兰取得会战胜利的英军装甲兵团惨遭重创,残余部队一路狂奔退回了西乌克兰,有人说在敖萨德登陆的苏军部队已经断了盟军南线战斗群的后路,几个月前的惨剧将再次上演。且不论战局发展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这原本位于战线后方的野战医院从昨天傍晚开始就能够隐隐听到远处的炮声了。由寸天气恶劣,道路运输受到严重限制,一天来只有几百名伤员得以向后方转运,那些在医疗条件上备受优待的美军和英军伤员自然也享受着撤退的优先权,边缘几个营帐里的好几十号德国伤员处境跟被遗忘也差不到哪里去,隔几个小时才会有医护人员进来粗略查看一番,以及每天供应两顿半冷不热的餐饭。
相比于1945年所受的最后一次战伤,埃要克这次状况其实还不算太糟糕,头部的创伤已经止了血,打在胳膊上的子弹也没有弄断筋骨,腿部的弹片划伤亦属于无关大局的“轻微伤。”但一贯乐观的他这次半点积极情绪也调动不起来,自己的未来就像是营帐外的风雪迷茫一片,苏军投入进攻的决心和冲击能力是无庸置疑的,盟军的败退也许正在加速,说不定几个小时之后苏军先遣部队就会抵达这座野战医院,他们对待敌人战俘是一贯的冷酷无情。投靠盟军的德国兵?下场可能比纯粹的盟军战俘更加悲惨!
突然间,围坐在火炉那边的伤兵们出现了一阵骚动,随即有人从里面打开营帐帘子,一股寒意侵入骨髓的冷风顿时涌了进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德语说话声,埃里克的精神立马为之一振,他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蹬起靴子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而长时间如雕塑般躺在斜对面的青年军官也是完全相同的反应。片刻功夫,炉子旁的伤员有一半也都自发走出营帐。
说话者用的确实是德语,只是这并非交谈而是争吵,各种难听的脏字揭示了其中一方的愤怒,而另一方也不甘示弱,他的声音近乎咆哮,话语中带有裸的威胁。
“要么拒绝服从命令,所有人都被当成逃兵枪决,要么拿出你们引以为豪的勇气来,去跟俄国人拼死一战!”埃里克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么一句,往前走了几步,他终于看清了争吵者的样貌,咆哮之人是位身形魁梧的中年军官,他戴着一顶德式短檐军帽,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皮大衣,侧面看去只能隐约看到领章位置的那抹红色,言行举止严厉而充满气势。
居然是一位德国将军……
埃里克感到非常诧异,因为只言片语中可以猜测到他是在强令对方服从战斗命令是给盟军殿后或与之有关的危险行动,在缺乏空中掩护、炮兵支援甚至可能得不到友军配合的情况下,这样的行动确实与送死无异。站在将军对面的军官年纪看样子有三十好几,他身形普通′戴着一顶刷成白色的美制m1钢盔,身上套着洁白的防寒服,两人站在一辆轮胎和底盘都沾满了泥污的福特轿车旁争吵,而不远处的路边就停着一支大约两百人徒步行军纵队。光看白色防寒服以及士兵所持的武器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可从两人的争吵情况来看,这显然是一支由德国志愿兵组成的战斗部队。
伴随着两人互不相让的激烈争吵,从医院营帐里走出来“围观”的伤号很快就聚集了五六十人,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面红耳赤的两位军官终于意识到了来自旁观者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转头看着这些彼此多不相识的同胞。
冷场之下,只有风雪仍在呼啸。
在沦为盟军战俘时,埃里克已经获得了武装党卫军后备军官的任命,原本只需要通过后备期的军官课程和考核就能够正式晋升少尉,从而正式迈入军官的行列,但随着第三帝国的倒台以及战争的结束,这种晋升考核的过程也即完全中断,后备军官在盟军战俘营里仍被当成资深军士对待,获得释放并转入志愿兵部队后也依然如此。对于军官们的争论,埃里克是无权插话的,而跟他同一个医疗营帐的青壮年饔官则走上前去向将军敬礼并开始问询基本情况。
也就在他们争吵暂停的这段时间,另一只徒步行军的队伍从后方走来,队伍中的士兵个头参差不齐,装备也是如此。一些人戴着苏军的1940式钢盔,并在正面涂上了白色的波兰鹰徽,另一些人戴着英军的平顶钢盔,还有人戴着法国、波兰军队共有的老装备亚德里安盔,它们正面涂刷着红色的波兰鹰。与头盔一样,这些波兰士兵的军服和武器也是五花八门,这充分显现了波兰军队艰难曲折而又复杂的重建历程——苏德两国于1939年击败并瓜分波兰后,一部分波兰军人逃往西方,他们在法国和英国政府帮助下组建了流亡部队,而那些沦为苏军战俘并且活到了苏德战争爆发的也重获自由并在苏军帮助下组建了部队,但苏联只负责他们的给养,作战装备由英国提供,只有那些接受苏军直接指挥的波兰军人才得以装备苏制武器。
刚一开始,这支波军部队看起来是疲惫而失落的,向北行军也即意味着增援防线并给盟军主力部队担当后卫,等到他们有人认出了德军志愿兵部队钢盔上不带万字符的传统“德国鹰”,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整支队伍的士气非常神奇的振奋起来。在军官的带领下,士,兵们唱起了《波兰绝不灭亡》,这支已经有近150年历史的战歌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波兰战士为了生存、自由和信仰而战,并在1926年被定为波兰国歌。
迎着肆虐的风雪,波军士兵们一个个高昂着脑袋、伸长了脖子,以阅兵的姿态从停在路边的德国志愿部队侧旁走过,歌曲一遍唱完了又接着唱一边,而《波兰绝不灭亡》这首曲子也伴随着波兰这个国家败亡、重建、败亡、重建的曲折过程而成为在欧洲最耳熟能详的曲子之一。
对方不是挑衅却胜过挑衅的举动,让原本神情茫然的德国志愿者纷纷面露诧异之色,他们也许不了解这些波兰人对苏联的憎恨(这不仅仅是一个背后捅刀的邻居,而是长期以来恃强凌弱、多次参与对波兰的瓜分之宿敌,而在1939年占领波兰东部的行动中,苏军屠杀战俘的恶劣举动在二战尚未结束时就已经臭名昭著了),但在战俘营里的屈辱生涯能让德人理解这种困境中逆向生长的旺盛斗志。
等到这支波军部队从近处走过,他们的队首已经隐入了茫茫风雪之中。过了好一会儿,站在原地的三名德官终于回过神来,尤其两名刚刚还在争吵的军官脸色都平静下来,他们三人低声商量了几分钟,在低温对伤员们造成二次伤害之前,佩戴中校领章的军官转身回步兵纵队那边,而伤未痊愈的青年军官也回过头来对周围的伤员们大声说道:“这虽不是我们的战争,对面却是我们的敌人。留给我们的道路只有两条,挺起胸膛战斗或坐在炉边等死。诸位!与其在煎熬中等待盟队把我们撤走,不如跟我们的同伴和战友一起打这场光荣而骄傲的后卫战。如何?”
最后一句“如何”竭尽所能地拔高了音量,以至于尾音有些破散,但在风雪袭面的环境下,这点细微的瑕疵根本无关痛痒,刚刚目睹波兰军人高唱国歌奔赴战场的情景,在场的德国志愿兵们莫不热血沸腾,而且这位德官所说的话也扎扎实实点到了他们心坎——除非运力足够撤走野战医院所有的伤兵,盟军肯定要优先撤离美军、英军和法军伤员,而这样一场败退迅速的仗,失利一方留下成群伤员来不及撤走几成定局。
伤员中有人大吼了一声“好。”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整天拄着拐杖的大个子伤员往前挪出一步,大义凌然地说:“算上我一个,虽然这双腿走路不方便,上了阵地照样能打得俄国佬找不着方向!”
“也算我一个!”另一名脖子以及左边胳膊都缠着纱布的伤员说,“我腿脚无恙,一只手也可以给兄弟们运弹药。”
人是一种很容易受群体气氛感染的动物,有同伴引领,周围一大圈伤兵个个争先恐后地报名参战。此情此景,之前跟上级长官争吵的德官在队伍前无言矗立,乘坐福特汽车前来的德国将军亦原地转向这群伤兵,以庄严的姿态向他们敬了一个传统军礼。
伤员们纷纷还以相同的军礼,青年军官亦转过身来曲臂敬礼。在希特勒完全掌握军队控制权之前,多数国防军官兵平日里仍选择传统军礼,相对于充满个人崇拜主义的举手礼,这才是德队强盛的灵魂所在。
敬礼之后,青年军官又回过身对伤员们说:“大家的勇气不容置疑,但战场终究是战场,我个人建议行动方便的轻伤员以自愿原则加入战斗队伍,并把登记卡交到我这里,稍后统一请莱乌德曼将军转交盟军指挥部,以证明我们并非逃跑而是跟随部队去了前线。至于重伤员,莱乌德曼将军也会尽力联络运输车辆,争取让大家获得跟法国及波兰军队等同的撤退优先权。”
波兰和法国都曾无可争议地败于德军之手,他们在战争策略上的昏庸自大更是沦为历史反面教材的典范,现在曾经的胜利者只能渴求与失败者等同的优先权,德国志愿兵们没有缘由不为之感到悲伤。
手脚灵便的轻伤员们一一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登记卡,它的作用与士兵身份牌大致相同,区别在于德国志愿兵随身携带的这种金属卡片写有更多的信息,以便于盟军人员随时查看并严密监管这些思想并不那么“安全”的前第三帝事人员。重伤员们不缺战斗意志,但他们也知道战争斗非儿戏,强行随军反而只会拖同伴们的后腿,他们孤独无助地留在营帐门口·移动不便的甚至就坐在营帐里面透过同伴聊起的帘子眼巴巴朝外观望。
当伤,兵们交了登记卡走向行军纵队时,在之前的争吵中让人觉得不讲情理的莱乌德曼将军郑重其事地和他们一一握手。
在这个过程中,埃里克怔怔地站在原地,他既不胆怯也不犹豫,只是在苦苦思索这种行为究竟是勇敢还是愚昧。等到最后几名伤员也依次把登记卡交给了青年军官,他快步向前径直走到了将军面前。
“战争时期我在武装党卫军‘吸血鬼,夜战突击队任军士。”埃里克张口先自报家门,对于这支地位不逊于勃兰登堡部队的夜战突击队,普通官兵可以不知,但将军们多少应该是听说过的,说不定他们的部队困顿中还曾接受过这支特战部队的支援。
莱乌德曼将军不知对方想要表达什么,所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幸会!”
“长官,请恕我直言,军人肩负着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我们来到这里也算是间接履行这一职责,可若是给盟军部队拼死殿后′我觉得不值!他们在策略上的失利应当自己去承担后果,而不是让我们这些原本只承担辅助任务的非战斗部队去组织防线。若是我们的力量在这种无望的战斗中损失殆尽了,难道可以指望着盟国高层会念及我们的行动释放更多战俘、给予德国平民更好的待遇?”在说出这番具有反驳意味的话时,埃里克选择了较快的语速和低沉的语调,以免在双方之间引起刚才那种极不协调的争吵。
这次将军并没有生气,而是非常平静地回答道:“是的,我们只能指望这种牺牲能够让盟军转变对德国的态度,不断削减驻军、放宽控制,直至将国家的主权归还我们。”
埃里克瞪大眼睛,脸上写着深深的不可思议。
“当我们作为德意志的守卫者带着自由意志作战时,我们的每一个作战行动都是有直接意义的,可如今的处境完全不同了,我们不仅是在为个人的生存而战,更是在为德意志争取最低限度的自由而战。看看艾克里斯中校的这支部队,他们沿途为盟军修桥铺路、开辟雷场,比猎犬还要服从,比奴仆还要恭敬,我们丢弃尊严是为了什么?军士,几十万德人都在为相同的希望而努力,我们没有资格在这里说值或者不值。让大家在后卫线上搏命拼杀固然让人心痛欲死,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莱乌德曼将军沉沉说完这些,脸上已布满哀伤。
埃里克一时语塞。在战场上,他是最好的暗夜猎手,在同伴中间,他是值得信赖的老大哥,可是在国家和民族的战略高度,他不过是一个渺小的普通士兵,命运尚且不能掌控,何谈把握大时代的航向?
远处的炮声隐隐逼近,将军身体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风雪中。须臾,埃里克一脸绝然的摘下登记卡,将军配合地抬起右手接过这不起眼的金属卡片,它是战俘身份的屈辱象征,也是宝贵生命的无形寄托…
“全体注意……列队前进!”军官站在纵队前部发出嘹亮口号,队伍比之前停下来时变长了一些,多数面孔依然写着疲惫,但失落和绝望的成分明显减少了。
炮声就在前方,呼啸的北风令人们畏寒地缩起了脖子,崎岖的山路让人们迈着愈发沉重的步伐,这群勇敢的战士只有很普通武器以及并不充足的弹药,要面对的却是格外凶猛的敌人,可他们并没有畏惧不前,也没有惶恐失神,他们唱起了《德意志高于一切》——德军官兵们1940年穿过阿登森林向巴黎进军时唱过这首歌,1941年穿过苏俄田野向莫斯科进军时唱过这首歌,甚至在1945年柏林即将沦陷时,残破不堪的废墟中也曾传出过它的曲调。相比于波兰人对命运的抗争,德国国歌饱含团结、坚强、忠诚的民族自豪感,亦深切体现了人们对胜利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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