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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正堂。
气氛沉肃,人面悲戚。两鬓斑白的郝孝平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面色竟比一身素缟还要惨白,一双苍老的眼睛却紧紧盯住桌上木盒。那盒子本身并不起眼,表面蒙了一层厚实的灰,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木色,却怪异地落了一把极为精致的金锁头。而盒身上的雕花木纹,更如针尖一般扎眼,居然令郝孝平浑身冷汗淋淋,不敢喘一声大气。因为他心知肚明,盒子里的东西犹如地狱鬼差,随时都能勾走他的老命。
杯中的毛尖早已凉透,可沈岸却一口也未品尝。他岿然端坐,面色如铁,厚重的手扣着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脚边还趴着只棕色猎犬。它乖乖地耷拉着脑袋,时不时眨眨铮亮的眼睛。沈岸伸手捋顺它的毛,“郝大人,你当真没有钥匙?”
郝孝平一个劲地摇头,“沈大人,老夫从没有没过这个盒子,更不知道,它怎么就藏在了小儿的棺材底下!”
他是打定主意,抵死也不认账。他心里头很清楚,一旦与那盒子里的东西沾上关系,将会牵扯出怎样的□□烦,甚至会要了他的身家性命!
沈岸啪地拍案呵道:“好一个一问三不知啊,郝大人你当本官是傻子么,给你脸你不要,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铁面神捕今日带着两位得力下属,外加上一只威风凛凛的啸天神犬大黄,三人一狗特来会会这东都的父母官。虽然知道郝孝平不是什么好官,但念在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儿上,三人对他倒也算是客客气气的,总归没失了同僚之间的礼数。但啸天神犬的鼻子却不是吃素的,大黄一进府便摇着尾巴满院乱窜,硬是带领着他们闯进了郝裕德的灵堂,还从棺材板下拖出一个木盒。郝孝平一见那木盒竟顿时吓得面色刷白,只怕儿子死的时候,他都没像这般心如死灰。沈岸到底是破案老手,这藏在棺材板底下的东西,素来不是陪葬的物什,便是要带进棺材的秘密。
偏巧,晌午的时候,大黄在义庄闻过那十二具骸骨。
沈岸敏锐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当即便派洪文茂去请钟朔过来,自己坐镇正堂,等郝孝平露出马脚。只不过这位郝大人的抗压能力,很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期。“郝大人,这一般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见了棺材还装眼瞎。”
“沈大人,你未免欺人太甚!”郝孝平竟也动了怒,颤着一副老迈的身子骨,哭天抹泪地叫屈道:“老夫扪心自问,上对得起皇帝陛下,下对得起洛阳百姓,可怜小儿尸骨未寒,人死却还不得安生。不知老夫上辈子作了何孽,老天爷要如此待我!”
他摆出一副戚颓之色,沈岸却不为所动,就静静地看着他自说自唱。不过卢晟泽年轻气盛,到底看不下去了,便横眉怒目地瞪着郝孝平,更是毫不客气地骂道:“狗官好不要脸,篡改卷宗欺上瞒下,枉顾国法,视人命犹如草戒,竟敢说问心无愧!还有你那混账儿子,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你!你!”郝孝平被气得不轻,抖如筛糠,脸色通红,“老夫定要上奏陛下,告尔等侮蔑朝廷命官!”
“陛下乃是圣明之英主,又岂会相信你这狗官的狗屁话!”
“你!你!”
“我啥我!”卢晟泽是越骂越起兴,这好舌头可不白长,“我不能说你是狗官,要是我们家大黄听见了,它肯定会大发雷霆,狗界岂容得你这败类!”
一旁的大黄闻言,仿佛通了灵一般,居然瞬间精神抖擞,还汪汪地嚎了两嗓子,活像是在给卢晟泽助威。就在这时,钟朔随洪文茂匆匆赶到。甫一进门,钟朔便察觉到气氛不对,本应惨戚的刺史府,竟充斥浓烈的紧张感,尤其是郝孝平那副眼神,悲伤寥寥忐忑满满。
“炎旭,你来看这是什么。”沈岸虚目瞄了郝孝平一眼,呛声冷笑道:“你没钥匙是吧,无妨——”
却见他猛地握住那金锁头,接着便听嘎巴一声脆响,整把锁竟从中间被捏成两段。郝孝平早已看得两眼发直,卢晟泽颇为得意地笑道:“我们大人天生神力,除却铁面神捕这个称号,京门里的弟兄们都称大人一声,小楚霸王。”
洪文茂也过来帮腔,“所谓力拔山兮气盖世,我们大人若能早生几百年,可与西楚霸王一争高下。”
小洪心里一直觉得,哪怕有一天,朝廷不要他们了,就凭大哥的独门绝技,也肯定能养活这帮兄弟。徒手劈锁、扛大鼎、胸口碎大石,了解一下不?
钟朔心下却替沈岸疼了一把,沈岸不懂内家功夫,徒手劈锁可全凭蛮力,那是一双活生生的肉垫,又不是什么铁砂掌,一巴掌下去气势有了,疼也是真疼啊。他递上一个极钦佩的眼神,上前打开雕花木盒。谁知甫一打开盒盖,金灿光芒顿时晃得人眼晕,一排排金箔纸包齐整整地叠靠于盒中,耀眼的金光填满了整个木盒。
“这是……”钟朔随手拆开一个金箔纸包,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已然发潮,却仍旧散发出一股微弱香气。他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粉末,不想冷俊的面色却顿时一红,立刻屏吸闭气,合上盖疾步退至门旁,大口大口呼吸起新鲜的空气。
沈岸见状眉心骤紧,不禁焦急地询问道:“炎旭,没事吧?”
钟朔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恙,旋即急声追问道:“敢问郝大人,盒子里装的东西,您是从何得来?”
“不……不知道……”郝孝平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却是腿肚抽筋两脚发软,老迈的身子骨已抖如筛糠,晃晃悠悠地站都站不稳,那副哭丧的模样竟是比死了儿子还要凄惨,脸上更是挂着天塌下来般的恐惧。
钟朔握紧拳头,与沈岸对视一眼,沉着嗓子再道:“这盒药粉乃上等媚毒——浴炉醒花散。”
沈岸闻言一惊,而此时的郝孝平,早已面色如霜。钟朔不疾不徐,缓缓有力地说道:“郝大人可知,今日挖出的十二具尸骨,其苦主全部死于媚毒之下,而如今又在您的府上搜出了此媚毒禁药,您当然可以拒绝开口解释,不过这浴炉醒花散既是民间禁药,那么其来源自然也十分容易追查。郝大人想清楚,您现在说是自首,被查出来再说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郝孝平额上冷汗淋淋,极力争辩道:“既是禁药,老夫又如何得知?尔等若是没有证据,休想诬陷老夫!”
钟朔闻言冷声轻笑,“这赃物是在府上被发现的,而这些发潮的药粉,最起码也应该存放了五六年之久,恰与埋尸案苦主的死亡时间吻合。难道郝大人觉得仅凭巧合两个字,便能将自己摘个干净?”
“你!”郝孝平阵脚微乱,“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
“郝大人还是想好再说吧,您的罪状可不止一条。”孟东祥推门而入,横眉冷眼地看着郝孝平,“敢问郝大人,白燕园是为何地!”
……
明月换下残阳,入夜的东都城,比往日里更加冷寂。天上月光皎白,星河璀璨湛亮,可地上却有一道幽暗的倩影,孤单地映在石板路上。
“山歌荡又荡,水歌淌又淌……阿哥攀山岗,阿妹站水旁……山顶落飘雪,水中捞明月……雪落棠花白,月升笑颜开……”
一曲棠花小调,响彻街头巷尾。叶棠音拎着酒,走得不疾不徐。
一壶温酒,一身孤凉。
她便在小巷口处缓缓地站定了,那莹白的光芒逸出巷道,瞬间柔亮黯淡的眼神,而这一整条幽长的小巷,竟已经挂满了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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