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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年的夏日还是在畅春园中度过的,黛澜今年身体不错,天气虽炎热,她倒也能出门走动,每每是早晨来,黄昏天气凉爽时才回去。
长夏一日,或安静同坐,黛澜打坐抄经,敏若读书插花,虽不言语交谈,默契却在其中;或共同品评诗赋,写字作画,焚香抚琴——大多数时间还是看敏若乐不乐意动弹。
她常年懒得出奇,但偶尔还是有些风花雪月的兴致的。
胤礼与成舟早离了京,前两年在河道衙门上跟随学习——用胤礼的话说,成日净听打机锋去了,东西没学到多少,朝堂上为人处世的关窍倒是被灌了七分饱。
今年回京过年,他就求了康熙,麻溜地开始沿着运河南下做考察,淮黄两条大河考察下来,够他和成舟走一年了——这还未必能完呢。
治水并非一日之功,这一点康熙知道,这两年他们呈上的几个小点子做出来倒是不错,也让康熙增添了一些耐心,胤礼如此请求,他便允了。
书芳倒是叮嘱了胤礼和成舟一些在外行走需要注意的事项——其实她十岁便入了宫闱,对外面的事,除了赫舍里府,就没有什么了解深刻详细的了。
她年少时,在敏若身边读书,敏若偶尔会絮絮对她说些外面的风土特色、人情世故,或是炎夏清凉的黄昏,或是寒冬温暖的午后,伴着茶香、果香、花香,历经多年,那时读的书如今许多已忘得散碎,唯有那些敏若絮絮说起的“闲事”,书芳常常拿出来重新品味,因而从未忘记过。
胤礼与成舟自然恭敬听从训教,成了婚,胤礼确实长大不少,不过或许是生活里又多了个能给他拿主意的人,成舟又是那般的沉稳可靠,他那“长大”里头水分也不少。
用书芳的话说,胤礼和成舟相处,“她都没眼看”。
将儿子打发走了,书芳好像忽然也想通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满心扑在宫务上兢兢业业干活——干得再多,除了声名和权利,还能有什么别的好处吗?如今又不是需要她将权利紧紧抓一手的时候了,倒不如松快下来歇一歇。
于是今年到畅春园的队伍里又加上了一个人。
她来到园子中,又被康熙委托以主持园内经济事务——人多了就有事情,月例的发放、时令鲜物的分配等等,从前园子里有掌事的太监,却不敢在主子们都在的时候拿主意。
康熙交给几个年轻嫔妃照管了两年,总觉着不合心,今年好巧书芳来了,便直接将事务交给她。
书芳本是来躲懒的,却还没逃过干活,好在这边事情比宫里少了许多,只有进上新东西时和月初需要忙一阵,工作量比从前锐减,她便也认了。
忙过月初的两日,得了闲,她便往养乐斋这边来了。
正逢庄子上送了新得的鸡头米与菱角来,兼有几枝小莲蓬,因还不是莲蓬成熟的及笄,那莲蓬嫩得不像话,小莲子不过有小指甲盖大,皮轻轻一搓好像就要掉了,剥去了皮,里头果实嫩得一掐能出汁。
莲心长得不大,敏若懒得去便干脆直接送入口中,莲蓬的清甜里混杂着一点点清苦味道,并不突兀,敏若一颗借着一颗地当零嘴儿吃,感觉滋味很不错。
书芳来得正是时候,那几枝瘦伶伶的小莲蓬还没被敏若全消灭掉。
莲蓬、菱角、芡实等鲜果味淡,如用茶汤或梅汤送服,难免压过了果子的鲜甜,消遣磨牙也罢了,这个月份的小莲蓬实在难得,敏若不忍辜负了它们,因而今儿只喝的清水。
书芳来了,自指那只青瓷把壶倒了杯水,见颜色干干净净的,不禁扬眉,抿了一口,打趣道:“莫非是我们常来,把姐姐的私库都喝空了不成?”
敏若摸着莲子在那剥,闻言看她,道:“你要的酿桑葚可做得了,还能不能拿回去,端看你怎么说了。”
书芳立刻道:“我说姐姐原是最疼我的,我才说一次,姐姐就叫人做了,真是温柔慈悲菩萨心肠!”
本来敏若觉着,自离了紫禁城,书芳性子活泼不少,也是一件好事,这会她忽然不那么觉得了。
她皱眉嫌弃道:“你再多说一句,酿桑葚就没有了。”
言罢,将莲子送入口中,第一口是清新甜嫩,咬着咬着一点点苦涩滋味蔓延开,因格外清新,并不惹人烦。
书芳知道这是马屁拍过头了,干脆凑过来殷勤地给敏若捶腿,并冲她讨好一笑。
敏若看着她,不禁也笑了。
将胤礼安安全全地护持着长大、打发走了,赫舍里家当年强送她入宫、逼她、害她的几家也都没落了,如今又将繁琐的宫务暂时甩出去,偷得几个月空闲,对书芳而言,是难得的清闲舒心。
兰杜噙着笑捧上来两个精致的小玻璃瓶子,约莫有人手掌高,两寸余宽,盛着晶莹浓亮的酿桑葚,说是酿桑葚,其实是腌了又熬的桑葚果酱,糖用得不算极多,入口酸甜,冲水服用,消夏生津最好。
书芳一向喜欢这一口,原本要了敏若的方子去,在宫里年年做,但今年不在宫里,她多年未来畅春园,小院子里炉灶都荒废了,做起来不甚方便,干脆便托了敏若。
和时节时,庄子上送了不少桑葚——敏若毕竟是有做专门种果子的山的人,沉甸甸几篓子,就是预备给敏若做东西用的。
又不是多难得,当然见者有份,敏若这本来就做,多匀出了三瓶,黛澜、书芳和阿娜日人人有份。
不过东西交出去之前,敏若看了黛澜一眼,嘱咐她:“甜重生痰,少用。”
黛澜轻轻应下,眉眼微不可见地一弯,书芳喊人又抬了张躺椅来,在树荫底下歪了一会,又拣菱角吃,吹着清风,长舒一口气,道:“这才叫清闲呢。”
她本就是为了躲清闲才来的,结果来了之后又被安排上活,虽然事情不算很多,对她而言也实在称不上麻烦,而接管一部分园子里的事务,对她而言也并非没有好处,但忙起来这一点,还是莫名令人不爽。
这会坐下吹着风吃菱角,才忽然感觉到岁月静好。
她叹道:“也不知何年何月,我这口气才能彻底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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