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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三章 吴门擂台（第2页）

郑心远道：“你说的对。不过你江湖名气太大，认识你脸的人不在少数，待会儿你还是不露面的好，免得给你家惹麻烦。”

蒋谦微一点头，唤了伙计上来收拾残羹冷炙。就在蒋谦刚出门去找蒋七夜不久，郑心远以背贴门屏息听了片刻，又再三确定插好了门，这才走到窗前，单手取下木栓，将窗子开了半扇。

看见外面那张最不想见到的脸，没露出半点表情，转身甩袖道：“进来吧。”

“是。”那人轻快如猫，单手一撑，大半个身子探了进来，随后顺手关上窗子，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小王爷。”

郑心远背对着他平静道：“哪里还有什么小王爷？郑国已经亡了。”

那人以手扶膝道：“鸠占鹊巢罢了，郑国虽暂时蒙尘，可您还在。”

郑心远转过身来，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我还能做什么？”

那人抬头，一双鹰目盯着他的眼睛，字字铿锵道：“复国。”

郑心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可是我不想。”

那人十指骤然收缩，眼眶有些发红，极力控制住自己失态，依旧毕恭毕敬道：“为何？”

郑心远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你可知，舜光一战，死了多少人？”

那人低下头，闷声道：“属下不知。”

郑心远道：“好，那我告诉你，二十万。”那人闻言又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神情在他脸上尤为明显。郑心远继续道：“这其中，半数以上，是平民百姓，而对他们举起屠刀的，正是我郑国的大将军。是啊，郑国要亡了，可百姓是无辜的，强行让百姓站在城门之上作为肉盾，回天乏术之时又下令屠城让全城的百姓为郑国陪葬！这就是你想要光复的郑国！”

那人几乎要跪不住，“那当时您……”

“我？”郑心远苦笑，半晌才道：“林栓，你起来吧。”

“属下不敢。”

郑心远盯了他片刻，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两手一分扯开他的衣服，露出半边锁骨，对准锁骨上一道青色锦纹，右手翻掌聚力，猛一下压，剧痛袭来，林栓咬牙强忍，直到那锦纹化为一道平整的伤疤，再也看不出形状。郑心远抽手，在他肩头倒上一层白色粉末，道：“你走吧，去过自己的生活。从此以后，和郑国再无半点瓜葛。”

林栓双目通红，剧痛让他的双腿有些发颤，他一语不发，转身从窗子又跃了出去，消失在郑心远的视线里。

郑心远长出一口气，阖眸定了定，给自己倒了杯茶，到了唇边才发现杯子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倒出来。他推开茶杯，以手掩面。舜光一役，他又怎么能忘呢？整整十天，被困在城中粮草殆尽，甚至连饮水都成了困难。主帅多次下令征粮，百姓实在交不出就去抢粮，所有的壮丁都被拉来充军，到后来十几岁的孩子也一样被逼着拿起了刀枪。归降，这是最好的归宿，谁都知道。可是，他竟从始至终说不出一句劝降的话来，舜光之后，再无郑国，这是不争的事实。

然后呢？守城大将被斩于马下，杭州太守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是屠城，他想阻止，拿出小王爷的身份，拿出金牌。可是郑国都没了，谁会听一个连实权都没有的纨绔王室子弟的话？他提剑斩杀了杭州太守，带着残部死守杭州。终于城破，他带着所剩无几的老弱残兵杀出城去，提着并不甚熟悉的刀戟，尽可能去剥夺一个又一个闯入者的生命。

可是，他无力阻止齐王的铁骑踏破杭州城，他每杀一个敌军仿佛就听见一声婴儿的哭嚎，妇女的惨叫，老人的哀嚎。他恍惚觉得，是自己手中的刀戟杀了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年少的时候也想过做一个大英雄，驰骋沙场，□□定国。可当他真的在战马上挥舞起沉重的杀伐，他才知道，战争就是杀人或者被杀，死亡或者让别人死亡。

“师兄，我们都准备好了，何时出发？”桑然的声音把他从无尽的杀伐攻讦之中扯了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态。

“师兄，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几个人都换了行装，此时都是普通褐衣短打，可涵忧散人□□弟子极为严苛，这些少年在她的□□之下都出落得颇为出尘脱俗，即便不着道袍，几个少年还是一样俊秀飘逸。

郑心远道：“无事，走吧。”

郑心远带着一群少年大摇大摆走在街市上，雪浪用黑布包了起来，斜插在腰间。江湖之中，郑心远的名气自然是比不过如日中天的蒋谦的，他也未曾在任何擂台上露过脸，不过虽然认识他的人不多，但认识雪浪的人却不少。这个有些偏门的兵器几乎出现在各大门派的兵器图鉴里面。雪浪除了外形美观夺人眼球，其声音更有破壁碎玉的功能，而碧海青天阁的弟子修内力，两者叠加更有神效。此套以内力振出声音作为绝杀的招法名为“利用侵伐”，其威力更是让不少人闻风丧胆。

不过郑心远几乎从未使用过，一则此法一出便是绝杀，很难控制尺度，更会殃及无辜，二则此法尤损心性，出招之人亦有可能受其反噬。郑心远对此心知肚明，因此雪浪在他手中，一直是乐器而已。

他皱了皱眉，真的只是乐器，除了……舜光一役。他立于马上，单足点着马背，那战马被激发了野性，受了惊，前蹄离地一阵凄厉嘶鸣。郑心远翻了雪浪在手，万军从中只见一不着铠甲的白衣青年洞箫竖握，神情凝重得近乎冷冻，目光流转，眸中似有万年岁月流过。不似凡人，倒似神将。他周身缟素，披发跣足，似在悼亡，似在赎罪。凤鸣一般凄厉的萧声直冲天宇，潮水一般涌来的大军瞬间又如蝼蚁一般被阵得头身分离，五脏尽碎。

那曲名为《鸟鸣涧》。本是安静中略带一点惆怅的曲子，此时如催命的符咒，道道狠绝。御箫之人脸色苍白如纸，指尖的力量越来越薄弱，眼前昏黑只觉天旋地转。心中有个声音逼着他吹完此曲，哪怕内力的透支让他周身气息乱窜，心脏要炸裂一般难受。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被鲜血染红的残月，以及月中若隐若现的山川云雾。一段稚嫩童声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回荡，“月亮里面也有山川湖泊吗？月亮上也有雨雪雷电吗？”

“有的，只要你用心去看，就一定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