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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第1页）

麦克马纳曼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前放着的，是白色的龙骨兵符和两个印着布兰切家族族徽的红色皮封。一个红色皮封是打开的，里面是裘兰写给萨基的信，而另一个，还是被封死的，这是莱安娜的。他注视着兵符和皮封的目光时而呆滞，时而飘忽不定，甚至有时他还会猛地站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曾经想过，宁愿自己，是一个“行吟诗人”酒馆里的文人，有人听他诗歌，有人喜欢他的戏剧，他可以有对酒当歌的畅快，可以有肆意挥洒的无拘无束，但是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别无选择。

他一直认为，他现在的这个角色，并不是自己选的，而是命运的安排。命运从一开始，就把他推到了这个舞台的最中央，他要说和做的，都是命运交给他的台词，安排好的情节，它甚至都为他安排好了最后的结尾。他一度以为，能看到自己老死时候的样子，如果命运，让他老死的话。

但是，就是在着秋日庆典的前夜，就是刚刚和萨基的一番话里，他的一切，都彻底地天翻地覆了，就是现在，他有了，可以选择的权力。

杀？

还是不杀？

作为一个诗人和作家，他知道所有的文字都是在描写人性，人是有欲望的，永远有着不可对人言说的那一面的，但是今天，每一个他视作亲人的人，都有着让他无法正视的那一面，国师萨基的话，把他们这见不得人的一面，都给他揭开了。

萨基要杀的，是自己的弟弟，只因为他挡了自己麦克马纳曼的路，同母异父的弟弟，自己王位的竞争者，自己有时候，是不是，也像萨基这么地想过？父母的孩子中总会有一个是受偏爱的，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幸运的那一个？更何况帕特森，还有一个像兰瑟那样的母亲？麦克马纳曼凝视着那红色的皮封，如同凝视着一滩，命中注定就要流出的鲜血，只是不知道这鲜血，是自己的，还是帕特森的？还是母亲，生出自己那个妹妹的时候，流出来的？

自己的父亲真的是为了王位，杀害了自己的母亲的吗？这多像自己写过的戏剧，代表权利的龙骨椅，成为了母亲的坟墓，父亲的战场。当时他是怎么下手的？他是看着母亲的眼睛下的手吗？那时他的手，会抖吗？想到这里，麦克马纳曼的呼吸变因为心痛而变得急促，他把颤抖的双手，放到桌子上，等待着心中的风暴一点一点地过去。

麦克马纳曼看着这半块龙骨兵符，在烛光之下，兵符光滑洁白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大海中的白帆。这就是神龙的耳鼓？只要凭着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三万龙骨军，就可以听我号令？姐着我要怎么办？囚禁伊斯特？可是还有阿图尔和托雷斯，还有克利图安一世和格伦哈尔，我拿他们怎么办？还有兰瑟和帕特森他们，我又该怎么办？

如果这件事，我真的做了，那其余的四大王国会怎么样？我又要如何应对？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寻找天神之剑？想要成为这伊尔斯坎大陆之主？

莱安娜，我的妹妹，你现在在哪里？一想到这个名字，麦克马纳曼的心里又是一紧。他还记忆犹新，就在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她在自己的床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痛哭的样子。那一刻他的心动了，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的心贴得那么地近，那么深地感觉到她的无助，令他心动的，不仅仅是她细长的双眼和清秀的容颜，还有她在无依无靠的时候，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依赖。她相信我，就像相信另一个自己。

麦克马纳曼重新打开母亲留给萨基的信，又重新细细地读了一遍，虽然很潦草，但这是母亲的笔迹，也是她不容置疑的口吻，可是她为什么会留信给萨基，而不是留给我呢？他又看看莱安娜的皮封，心中不禁燃起了一阵小小的嫉妒，她都留给了她，却没有留给我。随后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那时候，莱安娜刚刚来到人世，而母亲，还以为自己可以在位很长的一段时间，留给萨基，可能只是预防不测，也许是自己的这个妹妹，让她下了决心，要把眼前的事情处理？或者，她已经有了直觉，伊斯特会有所行动？不管怎么样，这封信像她行事缜密的风格，萨基是谷地王国律法的执行人，留给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莱安娜的信里，母亲又对她说了什么呢？想到这里，他把目光又重新转向了莱安娜的皮封。

他拿过书桌上的裁纸刀，开始拆莱安娜的皮封，他不知道这个皮封里，有没有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要解开自己的谜团。他拆开皮封，从里面小心地拿出一封信，这是我的母亲写给她女儿的信。他想道。

信纸已经变得薄而脆，麦克马纳曼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的字迹和给萨基的字迹别无二致，但是字里行间，却没有了那封信里女王沉稳冷静，杀伐果决的口吻，而只是一个母亲，对一个自己刚刚降生的孩子怜爱和喜悦。

裘兰的开头，写的就是给我亲爱的莱安娜，她写了自己对这个小生命的感激，感激她来到这个世上，让她的生命得以完整。她也很骄傲地宣称，她是光荣的布兰切特家族的一员，“我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她写道，”他将成为谷地王国，甚至是伊尔斯坎大陆的主宰，而你，将会成为最尊贵的公主，我的掌上明珠，我生命的一部分。”

“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要先把你留在这里，”裘兰写道，“这不是因为我不想带你入宫，也不是你的身世见不得人，你的母亲是女王，而你的父亲，是身份更为尊贵的人，我和他的结合，是人与神的结合。我是想要等到，我找到了天神之剑，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再把你风风光光地接回属于我们的裘兰宫。”人与神的结合？麦克马纳曼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母亲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女儿，这封信就是证明，你背上的立骨就是证明，不要去寻找你的父亲，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会出现的。那一天，天空是你的，大地是你的，伊尔斯坎大陆，也是你的，也许你才是，我真正的继承人，真正的女王，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比我，更像一个女王。”

在信件的末尾，和给萨基的信一样，有一个裘兰·布兰切特的花押，如同一条在纸上，正欲腾飞而出的龙。

麦克马纳曼一字一字地把给莱安娜的信看完，他的目光，落到了书信末尾最后的那一条花押上，想到这是母亲的绝笔，而自己，却没有得到过她的只言片语，她当时想的，一定是认为自己还有时间，想要等自己长大，想要把自己想说的话，亲口对他口说出来，想到这里，他不禁泪如雨下。

所有的谜团，现在都已经已经烟消云散了，而当烟雾散尽之后，麦克马纳曼却无法面对所有的真相。

麦克马纳曼的身体，深深地陷进了椅子里，他用双手，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要把自己心底最深的疼痛与无奈都要抓出来一样，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嘶吼，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