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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因特别害怕坐在车子对面的那个人。那个人皮肤白皙,穿着旅行的大罩衣,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冷漠。这个时候我的父亲把莱因左胳膊的袖子褪了下来,让莱因坐到他的另一边把右胳膊的袖子挽起来。
父亲把莱因的右胳膊拉直,检查着疮口的愈合程度。然后他用一团绒线粘上药膏给莱因抹上。商人给父亲留下的药膏被父亲丢掉了,那些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脂肪油膏,只能把伤口糊上,别的什么作用都没有。父亲用的是诺德女人给他做的北海药,这种药很有效,据说诺德渔民经常在打渔收网的时候被细细的鱼线割伤手,擦了这种草药做成的药膏,第二天早上伤口就能结疤,过几天就一点伤口都没有了。
父亲今天早上已经带着莱因离开了卢伦斯。
在之前的旅行里,马车除了四个小时停一次让旅客下来上厕所外,马不停蹄的赶着路。父亲在车上给莱因抹着药膏,但是莱因不让父亲给她身上除了四肢和脑袋剩下的部分抹药膏。这个时候父亲就掴莱因的脑袋两下,说:“如果不抹药的话,等不到你12岁你的皮肤就会变得和老太太一样。”莱因想了一下,背对着父亲把有些泛黄的脊背露了出来,父亲细细的给她抹着药。但是再其他的地方,莱因说她变成老太太也不愿意露出来。
在卢伦斯的旅馆,父亲住进了商人预先准备好的房间。他用一个第纳尔兑换来了5个银币和50多个铜板。他用一个铜板一桶热水的价格让跑堂的汤汉提来热水注满了一个大木桶。他把莱因丢了进去,把一套干净的衣服,一根医用棉条,小半罐诺德药膏放在旁边。然后让莱因洗完澡自己好好整理一下,把该抹药的地方都抹好,下一次有这种机会还得过几天后,要靠近乌克斯豪尔的时候才有一些集镇上有洗澡的地方了。
莱因皮肤有些黄,五官纤细,这和斯瓦迪亚人的小孩不一样。换了新衣服的莱因把用过的棉条,褪下来湿衣服,没用完的药膏还给了父亲。父亲让莱因以后记住把棉条用完了就丢掉。
父亲叫来那个汤汉,让他把这件湿衣服洗干净在炉子上烤干,第二天一早要。
汤汉今天晚上在父亲这里得了一大把铜板,对父亲的要求立马答应。他急急的跑下楼道,搡醒了他睡着的老婆让她起来洗衣服,汤汉告诉他老婆。如果第二天没把洗好的衣服浆得像鸽子一样白,烘得像木头一样干,他就揍她。
第二天,父亲拿到了像鸽子一样白,像木头一样干的衣服。
他转身把衣服递给了莱因,让她自己装进她的亚麻口袋里。这个口袋是头天晚上汤汉以5个铜板的价格推销给父亲的。
在上车前,父亲又给了汤汉5个铜板表示对他服务的满意,父亲从钱包里掏铜板的时候,汤汉在一瞥间看见了厚厚堆叠着的闪闪发光的第纳尔金币。父亲的慷慨给这个汤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那些第纳尔的光泽则在汤汉的脑海里熠熠生辉。
汤汉在深思熟虑之余,叫来了他的弟弟,给了他11个铜板,让他自己留1个,用剩下的10个去镇东头的财主家借一匹马,然后骑马去赶去北乌克斯豪尔的林子找门.卡扎克(出来吧!Men-kazak!)告诉他,如果愿意做一笔生意,那么苏诺哈尔车行C-411号马车上有一位理想的顾客。作为提供情报的报酬,汤汉希望卡扎克能给他弟弟带回50个第纳尔作为报酬。
汤汉的弟弟平时游手好闲而且手脚不干净,汤汉花钱让他做过木匠、铁匠的学徒,不过一般不出三个月,他就会被师傅用棍子打一顿,掐着脖子赶回汤汉家。后来汤汉无奈,只得找来弟弟,给他介绍了另外一条生财之道:给绿林强盗们提供过往旅客的信息,在强盗得手后,分取其中的一小部分。
无数的绿林强盗们兴起又衰落了。好像夜空里一晃而过的流星。这些英雄们纵横在林子里面,凭借着手里的刀剑赚着生活。在这些人里面,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存活了下来,因为只有少一部分懂的绿林强盗的生存之道。
这个生存之道总结下来有两点,第一,打好群众基础;第二,只劫财不害命。
门.卡扎克是少数懂得这个道理的绿林头领之一。
卡扎克是库吉特人,这一点使他和别人不同。
他年轻的时候为一个艾尔莫车的老爷放羊,他从四岁开始开始就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马背上。艾尔莫车的老爷给了他一匹矮小的库吉特马,那看起来没有斯瓦迪亚马好,甚至比不上维基亚的雪地马。但是耐力极佳,适应能力极强,在很贫瘠的土地上也能顽强的生存下去,和草原人一样。
当年库吉特人就是骑着这度过了茫茫雪山把斯瓦迪亚人从东疆赶了回去,那个时候整个大陆都受斯瓦迪亚王国的支配。但即使在那种极盛的年代,斯瓦迪亚人也对库吉特人无能为力。二十多年前爆发的斯瓦迪亚内战让库吉特的大汗们看到了机会,趁着斯瓦迪亚军团的南调平叛,库吉特族人攻陷了斯瓦迪亚经营了多年的的堡垒线,一举突破了则加西山口,占领了草原南部的地区。二十多年以来,库吉特人从大山之外招来了无数族人,带来了无数的马匹,牛羊,库吉特在山外的部族得知了这一支族人的成功后,贩卖来了大量的奴隶给新的殖民地。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草原之南魔术般的崛起了库吉特的千村万落。在库吉特王的雄才大略下,两座新城市拔地而起,这使库吉特成为了在东部对斯瓦迪亚最严重的威胁。如果不是后来萨兰德移民越过沙漠进攻了库吉特人的养马区,库吉特人早就开展一次又一次的西征了。
卡扎克的年轻的时候很朴实,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在则加西山口内的那些日子,卡扎克只是一个单纯的牧羊人。生活艰苦但是踏实。他的理想很简单,放羊,娶个女人,养个娃,把娃娃送到当地的老爷家再放羊。
二十年前的一天,卡扎克的生活的宁静被他自己打破了。
卡扎克当天不紧不慢的赶着一大群羊去几十里外的河边喝水。在上午的时候,他远远的看到了新扎下的几个白帐篷。他慢慢的走过去,听着草原上单调无聊的虫鸣。他走在大草原上,草原从四方延伸到了天际,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他跟着天上的云慢慢的走,时间在这种日子里显得缓慢而安宁。他长得很壮实,一个老头的女儿很喜欢他,每个星期都在他路过时他送去羊奶,烙饼还有老头酿的烈性马奶酒。卡扎克则给他留下一些河滩上捡来的漂亮的石头。
老头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耐心的等着女儿十六岁的生日和卡扎克的提亲。
姑娘很喜欢卡扎克弹着冬不拉琴、唱着悠扬的牧歌跟着羊群慢慢的走向天边,在天边被晚霞包裹进去。当天上的光骤然缩向天边,草原上漆黑一片的时候,姑娘就会失落的走进帐篷。那些夜里,卡扎克在草原上把羊群聚拢,赶到事先准备好的围栏。那些时候,夜空清晰无比,在温暖的晚上,夜幕上镶嵌的星河发着温和的蓝光,漫天的星星是一些明亮的大点。卡扎克的心毫无波澜,在辽阔的草原上放牧,当他骑着一矮小的库吉特马跟着绵羊登上缓和的山坡的时候,无限辽阔的大地总是让卡扎克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豪迈。他听说过诺德人一种叫做船的工具,他想象着羊群是他白色的船,自由的行驶在绿色的波浪里。在这里卡扎克有着温和的梦想,像夜空里的那条发着温暖蓝光的星河。
那一天早上,卡扎克就看见了那几个新扎下的帐篷,远远的在河边,看起来像是几头眠卧在河边的白羊。
卡扎克一直记得那天中午的时候,他赶着羊群经过帐篷去河滩,嘈杂而安详的羊叫声惊动了帐篷的主人。
卡扎克打马走过的时候,帐篷的门帘被拉开了,卡扎克看见了一个红彤彤的脸蛋上幽幽的亮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那眼睛亮着水润的光泽,黯淡了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那红红的脸蛋像天边的晚霞一样把卡扎克融化了。在那双眼睛灵动的注视下,卡扎克从来没有觉得,他自己的穿着这么难看;他自己的前途如此不堪;他自己的人生如此的不完美。
在之后的两年里,爱情的动力把卡扎克变成了草原上最勤奋的小伙子。他疯狂的积累着皮子,一张,两张,一捆,两捆;他偷偷的把一两只羊带到市集上卖掉,换回来了银碗,布匹,刀具,皮货。
草原上那个精通酿马奶酒的老头笑眯眯的把卡扎克的变化告诉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幸福极了,在魂不守舍里等着卡扎克的提亲。
几个月后,草原上传来了一个令人啧啧称奇的消息,一个年轻的男人把数不清的皮革,布匹,皮具,刀具,各种精致的银器,搪瓷杯罐堆在一个姑娘的帐篷前,唱了一夜情歌。那一夜,帐篷里的人没有出来;第二天,那个年轻的男人带来了城里上好的香料,珐琅器,一公一母两匹年轻的马,六十只羊围在了帐篷周围;帐篷里的人依然没有出来;第三天,年轻人带来了全部的家当,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卸下了自己的坐骑的马鞍,奉上了自己的皮靴: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全部堆在了那姑娘的帐篷前。他在秋天已经发凉的天气里弹着冬不拉琴,唱着那些已经唱了无数个世纪的古老情歌。在傍晚,那个男人已经唱哑了喉咙,被琴弦弹破了手指。现在他只能嘶嘶啦啦的唱着不成曲的调子,用带血的手弹着琴弦。太阳落山了,年轻人精疲力竭,坐在地上。
帐篷的帘子轻轻的摆动,年轻人抬头,他的女神迎着夕阳走出了帐篷,身上穿着她这三天在帐篷里缝好的嫁衣。
那个年轻人,叫卡扎克。
那个姑娘,却不是酿酒老头的女儿。
人们说,那是一个最近几年才搬来的美人儿。
那个年轻人,叫卡扎克。
在婚礼结束的时候,卡扎克看见了那个爱酿酒的老头,老头满眼布满血丝,一脸憔悴。他给了卡扎克一把带血的匕首:“今天下午,我的女儿把这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口,她活不到明天早上了,我希望你去守着她最后一夜。”
卡扎克被这消息惊呆了,但是他又不愿意在新婚之夜离开自己的妻子。这个时候他的朋友们围了上来把他闹哄哄的推来推去,敬着他酒,他在人群里庆幸着朋友们把他带离了麻烦的漩涡,但是在人群的缝隙里,他看见了那个老头,胡子苍白枯干,像一只被雪冻坏了的山羊,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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