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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江拖着疲惫的双腿从万航渡路一直走到?静安寺,周边在造的高楼大厦已经停止了作业,静默的塔吊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城市,下班高峰的车流堵住了好几条马路,红灯转了绿灯,斯江随众穿过马路,静安公园门口的小摊贩已经开始卖充满气的巨型气球,马上又是新?年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静安公园门口的西边开了一家墨西哥烤肉店,音乐热烈奔放,这会儿?灯火通明座无虚席。斯江手里拽着巨型气球的绳子,静静凝视着对面静安寺明黄色的围墙。静安寺在扩建,西边一大半围着施工围栏。在斯江印象中,这座庙一直在施工,以前去吃素面的时候得沿着窄窄的通道排出去很远,排队二十分钟,吃面五分钟,隔壁就是工地,咣咣铛铛地吵得厉害,还有刺耳的电钻声毫无预料地就来杀一通耳朵和心脏。她?们一帮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面,听个话得把耳朵送到别人嘴边。但那些人的面孔竟然已经都模糊不清了,除了景生。
她?以前其实在校外吃午饭并不想叫景生一起,都是李南她?们怂恿威逼利诱,趁着景生早点?心时间?给她?送鲜肉大包的时候越俎代庖地邀请他。景生从不说不。无论在静安寺还是富春小笼还是校门对面的大排面面店、愚园路上的牛肉煎包、华山饭店……他?都在,一直都在。
但现在,他?变成了“不存在”,这个城市把他抹去了。她们把他抹去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斯江明白?,又不明白?。
她?从来没有痛恨过谁,哪怕毕业的时候被举报,她?也只觉得那人太可悲,但今天她?真是恨透了。
“公平呢?公正呢?公开?呢?”她?对着面目模糊的人群哭着吼叫,毫无用处。
斯江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痛苦,无法忍却无可奈何,也许孙骁只需要一个电话,甚至是他?的秘书打一个电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安排。也许他?有理由,也许他?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展示权力?的随心所?欲而已,斯江所?见过所?听过的是大舅舅曾经雪中静坐绝食,怒骂副总理,赢来了云南知青返乡的政策,是小舅舅从报纸收音机里触摸到时代的脉搏,抓住机会考上了北大,但她?呢?高考的时候她?屈服了一次,她?没有争取,毕业的时候她?抗争了,却还是头破血流,最后依靠权力?的更?替重新?获得了毕业证书,这并不能令她?对权力?趋之若鹜卑躬屈膝,她?只会更?加厌恶这卑鄙的被默认的规则。对于那个已经全然?是陌生人的母亲而言,她?和斯好不是曾经和她?日夜相处十几年的斯南,大女儿?唯一的价值是装点?她?,让她?有面子。
一个年轻妇女骑着脚踏车从马路牙子上逆向而行,后座上的小女孩渴望地看着斯江手里的巨型红气球,她?依依不舍回头张望的时候,左脚被车轮绞了进去,顿时大哭起来。
伊姆妈立刻停了车,问?了两句后大声训斥起小姑娘来,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
斯江跑过去,把手里的气球递给她?:“囡囡,覅哭了,来,姐姐送侬只气球好伐?”
小姑娘泪眼?涟涟地捏住气球绳子,看看自家姆妈。
年轻妇女对着斯江却客气又热情:“格哪能好意思呢!”她?板着脸转向女儿?,“就是侬呀,私噶勿当心(自己不小心),就晓得哭!快点?谢谢大姐姐。”
小女孩抽噎着说谢谢。
斯江笑着摇头和她?说再会。
大大的气球渐渐远去,突然?朝空中飞了上去。
“啊——?”斯江追了两步。
那个年轻的母亲没有再停下来,小女孩的哭声和她?的叱骂随风飘来。
“对勿起呀。”斯江有点?内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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