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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第1页）

“不说也罢（..）”！

嫂子

就要返回部队了，母亲梦中病痛的呻吟与辗转，使我凭添许多离别的酸楚。稍有朦胧，便会倏然而醒，怆然若失。望望窗外总是那样的黑，团聚与分离，欢娱与忧愁，肆意地折磨着我。

母亲得病已经很长时间了，还曾在县医院抢救过两天，我一直不知道，我问哥当时为什么不拍个电报让我回来。嫂子回答说：“当时家里都觉得妈不行了，要给你拍电报让你回来看一眼妈，是我给拦住了。我说妈都昏迷得不认人了，让明义回来干啥，再说明义工作那么忙，叫他回来待两天，回部队他还能安下心来？再说明义几年不回家一趟，回来一次，同学战友的能不来看他，不用说帮忙了，还加忙呢。还是不给明义说，让他在部队安心工作吧。”嫂子的话实实在在，却了明大事。就这样，嫂子在妈的病床前忙前跑后，我却一直以为母亲的身体很好，直到母亲身体渐渐恢复，生活能够自理了，哥才在电话中淡淡地告诉我：妈前一段住过几天医院，现在好了。但我知道母亲身体底子薄，所以春节一放假，便独身离京，匆匆挤入了归乡的人潮。母亲见到我，病也像好了一半。嫂子开玩笑说妈的病是想我们想的，要是我把孩子带回来，妈的病肯定全好了。

西屋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随即听见嫂子在院里轻声喊：“明义”。我知道嫂子已做好了饭。妈醒了，或许妈一夜就没睡，拉着灯看了一下表，对说我：“快四点半了，起吧，你嫂叫你吃饭呢。”

吃过饭，嫂子去车站送我。

在即将离开家乡的时候，我很想说几句感谢嫂子对母亲照顾的话，但我终说不出口。嫂子是实在人，一家人说话那么客套，怕嫂子听了，说我把她当外人，又怕嫂子说我在外面呆了几年，说话虚。这次春节回家前，妻给嫂子买了件毛衣，表示一下嫂子替我们尽孝的心意。当我把毛衣递给嫂子时，嫂子说：“嗨！买这做啥？”我开玩笑地说：“好哄着你好好地伺侯妈呀。”嫂子笑着说：“你不买这呀，俺也该咋干儿，还咋干儿。”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嫂子，说话实在，办事也实在。所以在嫂子面前说城里人的那种客套话，我自己就觉得虚伪。

嫂子跟哥结婚后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哥是那种敢闯敢干的人，很早就开始和人合伙跑运输，起早贪黑的嫂子跟着担惊受怕。哥手里有了几个钱儿，便修房盖屋，嫂子跟着受累。新房没住几天，汽车就开始歪包，不但不挣钱，还赔钱。接着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嫂子的母亲突然去逝，后来是儿子不幸患上了淋巴癌。为了偿还到期的贷款和为孩子治病，哥嫂卖掉了汽车和新盖的一座院子，和母亲搬到了一起。照顾母亲的事自然落到了嫂子身上。然而还没等她从巨大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一场更大的痛苦再次击到了她的头上，儿子终因医治无效，让病魔夺走了年仅9岁的生命，而且还给家里留下上万元的债务。家破母亡失子，嫂子流了多少泪，我不知道，但嫂子痛苦的心情，每个人都能掂量到。她默默地承受了这超负荷的痛苦，一如既往地操持着这个多灾多难的家，精心照料着体弱多病的婆母。

哥和嫂是青梅竹马，又是同班同学。小时候嫂子像个男孩子，剪个男孩子头，整天跟男孩子在一起疯，直到上学，才留起女孩头，我也是从这时才知道嫂子是个女孩。我爹病逝时，嫂子还未过门，但嫂子还是披麻戴孝的为父亲送了终，了却了父亲在病榻上的心愿。在我的记忆中，嫂子是一个爱说爱笑的人，但在春节期间，我很少听到她的说笑，在家只是默默的干着每日必做的家务。她开心的一次笑是与街坊几个媳妇打扑克，也许是出了一张好牌，也许是出了一张臭牌，但她开心的笑，却使我找到了她从前的影子。我真想让嫂子的笑声常驻，哪怕是春节这几天也行，但我知道这不现实。哥太忙，天一亮就不见踪影，根本顾不上家。而我由于久未归乡，来看我的街里乡邻、亲戚朋友、同学、战友一拔一拔的不断。嫂子不光侍奉婆母，还得端茶递水，替我招亲待客，承担着比往日更重的家务。

在火车上，嫂子见我安顿好了，问：“我走吧？”我知道嫂子还要回去忙家里的一摊事，便说走罢。嫂子转身走出了车厢。我站在车厢门口望着向站外走去的嫂子，心中充满了愧意和敬意，眼角也觉得有些湿。

嫂子没有一步三回首的道别，对我的送别就像她做的家务一样，做完就完了，平平淡淡，却让我领略了真诚与淳朴。嫂子穿过站台，身影愈来愈模糊，我蓦然发现嫂子的背有些驼，一丝怆凉袭上我的心头——嫂子“老了”。其实嫂子才38岁，是家庭的多灾多难，把她过早地拖离了青春靓丽。

嫂子的身影终于隐入了黑黑的夜空。满天的星斗占据了我的视野，望着闪烁的繁星，我猛然醒悟：嫂子不就是那满天星斗中普通的一颗吗！平平常常，踏踏实实，在她的位置上默默地奉献着自己，不图索取，不为回报，只为问心无愧。

我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但我会安心部队工作，因为我身后站着一个坚强的嫂子。

发表于2001年2月《长缨》杂志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