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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开罗历史的琥珀
开罗,五千年之城,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城市,公元元年对大多数国家来说,都算是个起点,他们的历史更多在公元之后——在中国,那是西汉最后一位皇帝的元年,秦汉唐宋元明清,才刚刚走过秦与汉的一半,整个美洲那时都是一片蛮荒,而欧洲的野蛮人大多数还在玩泥巴,罗马也刚建成没有多久,但对开罗来说,公元元年,在他的历史上是偏后的一点——公元元年以前,它已经存在了三千年。
但很少有人知道,开罗的兴起也伴随着古埃及的消亡,公元元年,对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开始,但对于古埃及而言却是终结。公元六世纪,开罗被定为首都,在之后的一千四百年中,全新的人种搬迁进来,全新的民族、全新的文化,古埃及散碎在时空的裂隙里,这文明本该如古巴比伦、特洛伊一样为人遗忘,之所以能幸存到现在,全因为干燥的沙漠气候,把一切脱水封存——诚然如此,整个古埃及文明就像是被松香包裹的一滴琥珀,在时空轴上成为一点奇怪的凝固,这里好像五千年来从未变过,从来都是这样黄沙漫天,这样肮脏又热闹,充斥着杂乱的喊叫,城外的金字塔群和城内混乱狭窄的道路各行其是,开罗不像是欧洲是以文艺复兴为拐点的乌比斯环,它更像是一座镜面之城,城内城外互成映像,金字塔群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在阳光下浮动扭曲,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投影,易碎,却是不可撼动的恒久锚点。在时间轴内旅行的外星人可以用它作为人类历史的灯塔,从城市文明存在起,金字塔一直就在这里。
而金字塔以外的区域,时光就像是开罗城里狂乱的喇叭声一样,时快时慢,流个不停。人口随着时光的流逝不断涌入这里,各式建筑建了又拆,最近几十年来的流行是不封顶,这让开罗看起来就像个大工地,烂尾楼横行,随处可以见到红砖楼,五六七层都有,当然最顶一层并不封起来,有人说这是因为封顶了就要缴纳昂贵的特别税,也有人说这是为了方便家族扩张,随时加盖——但总之,这些楼是不封顶的,一整个家族通常都住在这里面。最好别计较施工质量和建筑图纸,如果要追究这些,施工队的资质似乎也很可疑,这样的楼怎么不倒,这是个谜题,不过,既然勉强还能过得去,大部分开罗居民两眼一闭,也就继续快快活活地住在这里。
不住这里有什么办法?对欧美游客来说,开罗是蛮荒古老的神秘之城,他们到这里多少有点追溯文明母体的寻根感,中国人对开罗的交通情况表示不可思议,但开罗已经是全非洲最好的城市,这里的房价当然居高不下,仅次于土耳其——整个非洲的有钱人都想在开罗买套房子,而开罗的有钱人就想去土耳其。富人们都住在机场旁的narscity,市中心的老城区就留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公寓不是没有,但在老城区是稀缺资源,开罗是旅游城市,最好的房子都得留给游客,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已经是小康之家——开罗真正的穷人连这种楼都住不起,只能去住死人城。
这是埃及最少有人涉足的景点,凡是买过《孤独星球》的旅游者都对其久仰大名,却踌躇着不敢踏入——这里就像是巴西贫民窟,对于外人来说几乎可算是禁地,这是一片富人的墓地,墓室里埋着死人,墓室外是和生人居所一样的建筑,这大概是古埃及最后一点残留:虽然是□□教国家,但开罗却不遵循传统葬仪,而是流行为死人修建一栋房子,要和他生前住得一模一样,倒有点事死如生的意思。
这些富丽堂皇的房子虽然未通水电,但怎么也能遮风挡雨,最有钱的家族聘请守墓人,但,金字塔在公元元年就已被掏空,国王谷的陵墓甚至等不过一个千年,在埃及你得明白,任何家族都不可能长盛不衰,不请自来的流浪者最终总是会被吸引过来,和职业守墓人杂居在一起,为这一带填充人气,也制造出让人窒息的恶臭——没办法,这里连电力都只有私接的小电线,自然也就谈不上上下水了。
“之前一次也没来过开罗?”
“没有。”
“倒是遗憾了——埃及博物馆是真不能去,但你们应该设法先去一次金字塔的。”
“刚才路上已经看过了。”
在开罗,想要看不到金字塔都很难,那三个小点就矗立在市区边沿,好像是阳光过烈造成海市蜃楼的幻觉。要伪装更是再容易不过,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区域根本谈不上监控这个词儿,如果他们喜欢,大可抛头露面做游客状,这反倒是比打扮成当地人更安全点——埃及是旅游国家,游客在此地享有特权,警察对游客通常和蔼可亲,但对当地居民,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过,即使如此,行走在死人城依然让人心跳,在这儿警察通常并不露面,他们的行囊也难免有人觊觎,李竺时不时往回看一眼,次次都能看见窥视的眼神,在路边嬉戏的小孩越聚越多,外国人在这里似乎是稀有物种,就连成年人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在他们身后。尾巴越来越多,她的心也不禁越跳越快:埃及是军管国家,安检力度极强,规格也非常高,在这样的国家随身背着一袋枪,一旦出事根本无法解释,盗火者早建议他们在船上处理掉那包枪械。他们没有舍得,万幸港口出关不必做行李安检,但也没敢就这样背着在大街上走(亦没有体力),傅展带她找了个地方把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都藏了起来,现在,他们身上只带了两把小口径手.枪。而这还不足以提供足够的安全感。
“我不喜欢开罗。”她有些心慌意乱地随口说,“亚历山大还算干净——但开罗实在是太脏了。”
确实是脏,比伊斯坦布尔还要脏出几倍,这里的人连垃圾处理业似乎都不发达,市中心还能维持点体面,但死人城这里,苍蝇就叮在脸上,不知从哪里飞来,总是一群一群,路边隔着房子就是碎石垒起的墙,墙边一摊摊全是垃圾,这里的人不是这样随手把垃圾抛弃,就是多走几步到一个垃圾场去,那里更是洋洋大观,一整片空地全是各色塑料袋,它散发的味儿混合着排泄物一起,笼罩了整片死人城。
李竺走过的城市都各有味道,但在这里,鼻子是第一次快失灵,她们的脚步越来越快,身后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些孩子甚至开始兴奋地发出怪叫,这让隔街的儿童甩着凉鞋啪嗒啪嗒地飞跑过来,这里的小孩兽性更强,激不起怜悯,眼神里全是无以名状的渴望,甚至会让人有点轻微的害怕。傅展说,“这都是景区锻炼出来的,这些孩子多数不上学,游客就是他们的猎物。你没见到他们全攀在铁丝网上,你推我挤,争一个人翻过去做生意的样子,活生生的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看着那一幕成年人都会有点害怕。”
过臭了,交谈也只能偶一为之,看着人类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震骇也许比热带雨林里衣不蔽体的原始部族更甚,从这儿依然能远远望见的三个小圆点更加剧了这对比的强烈:一个曾如此辉煌的文明所在地,如今却矗立着这样一座城市。李竺还没有去过金字塔景点,抬着头仰望那小山丘一样的人类奇迹,但已有了点对埃及的基本印象——文明也好,人其实也一样,都得活着才好,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为了活下去,文明得用尽一切阴谋诡计,四千年前的战争很野蛮,如今,多披了一层人权的袍子,但其实游戏规则从来没变,在地球这个游戏场上,文明们尔虞我诈,求的不也就是彼此的延续。
去过那么多城市,经历过那么多风雨,难民营都待过,眼下已经算是他们最有底气的时间了:到目前为止,美国人尚且不知道他们来了开罗,罗马的难民营暴动此起彼伏,欧盟快按不住对难民不满的盖子。盗火者在耳机里指导他们一步步靠近安全屋,逃亡以来第一次,他们很明确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结局似乎近在咫尺——但李竺还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想把身后亦步亦趋的人群驱赶掉,“如果他们出去乱说怎么办?”
“他们不会的,没这份闲情逸致,即使他们想说,也没人会听。”耳机里,有人用口音纯正的英文说,“亚历山大确实比开□□净很多——你可以把它当成埃及的上海。”
但亚历山大怎么和上海相比?海岸线边星星点点全是垃圾,李竺勉强笑了笑,没有应声:盗火者的这名成员脾气不错,相当健谈,通过耳机建立联系以后,就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天。正是他热情地建议他们等一切完成后,畅游金字塔,“也许还可以去去卢克索和阿斯旺,还有红海边的那些小镇,很有韵味,我本人就是在dahab学的潜水——往左走,就快到了。”
在盗火者的印象里,傅展是精神趋于崩溃,只想快点结束的那个,所以他话不多,由李竺出面和他周旋,她觉得‘亚当’不如安杰罗好对付,这从谈吐就听得出来,这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他是埃及本地人,哪怕只是在这里住过几年,就一定不会像安杰罗那样天真。——她觉得他一路在指示他们绕远路,为的就是给自己多争取点主动权。
但再怎么绕也有个极限,他们转过一个街角,自从走向这个方向,身后跟着的儿童就渐渐散开了,成人们跑得比儿童还快,这里的建筑更破败,街角凌乱冷清,时而能看到被随地抛弃的注射器,有人从没门的窑洞里窥视他们,即使在死人城,这一带都属于危险区域。李竺更不安了,“你是故意带我们走这里的吗?”
“别担心,没什么你们应付不了的,我更没理由这么做——吃力不讨好。”‘亚当’轻笑起来,“我绝不会低估你们的战斗力,尤其是你,李小姐。”
他听起来似乎隐隐透着对盗火者决议的不以为然,李竺的心更提起来:到目前为止,他们接触过的盗火者成员,施密特和安杰罗都有种宅男特有的天真,也许智力很高,但性格仍有点单纯。可亚当不同,他听起来——和傅展有点像,话也说得有水平,这是在暗示什么,他对他们深怀戒心?
也许是低估普罗米修斯了,在罗马,他们还算是占尽了主动,如果当时就回大使馆,把主导权交给专业人士,通过u盘进行后续密码有关的谈判,也许会比现在更好。自从安杰罗把那个电话回拨开始,李竺就有主动权正在逐渐丢失的感觉,现在开始和亚当通话,她更意识到己方不知不觉间已经深陷对方的布局:现在他们在死人城深处,身无武器,正要踏上对方的地盘,曾有的小算盘,到底还能不能打响?
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匕首上,但他们没惹来什么麻烦——对本地的犯罪分子来说,游客的风险还是太高,他们很顺当地走过又一条凌乱的街道,转入死人城的边角:这里已经是较为贫瘠的坟墓了,建筑以窑洞为主,看得出来,少数几个住客就睡在墓室里与棺材为伍——本地风俗,有些人家的棺材似乎并不入土,停放在墓室里就算是安葬过。窑洞里多数都是空的,不过生活用品还在,和棺材就这么杂乱地堆在一起,好像死亡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儿。”在一个窑洞前,有个金发男人抱着手等着他们,他的长相很英俊,装束也比死人城通常的居民讲究很多——在这里,非中东裔通常都会有些不自在,但亚当却显得非常自如,俨然和氛围融为一体。他敲敲耳朵里的airpods,笑眯眯地对他们招了招手,转身先钻进了窑洞,“傅先生,李小姐,很高兴见到你们。”
李竺和傅展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与戒备:这个亚当,居然还是个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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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把安全屋选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客户才最多啊。难道还在死人城的主街区?你以为那一带谁会有安全上网的需求,那些家庭主妇吗?”
亚当的个性似乎较为辛辣,回答问题总是绵里藏针,带了点挑衅,李竺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亚当似乎也没有太多敌意,反而转过来和他们闲话家常,“不怎么喜欢埃及吧?”
“为什么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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