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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衍武只撇撇嘴,露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胳膊反更加了把劲儿。
黑脸更受不了,脸顿时憋成了酱紫色,就像个紫皮圆茄子。这小子在洪衍武的胳膊里一通挣蹦,脚开始拼命蹬地。凳子在他的屁股下翻腾转挪,凳子腿最后竟然做起了高难度的摇摆动,并发出“叮了咣当”的声响。
这是绝对的升级对抗!
寸头脸儿都气绿了,手一指洪衍武。“你丫叫板?我废了你!”
随着寸头几乎变了调门儿的喊叫,“噌楞”一下,小油头、三角眼和另外那个大个儿都凑了过来。可他们的头儿仍然沉得住气,稳坐如山。
偏偏洪衍武还就单等贼头发话儿呢。因为一般这种盗窃团伙,贼头可是团伙里最心毒手狠的人。要么最能打,要么手艺最高,或者两者兼顾,能压得住才能让这帮人全听他的。如果出来练活或者团伙之间火拼,同伙都得看贼头的眼色,自己可没主心骨。
其实洪衍武觉得,贼头儿应该早明白这是仨小崽儿捅“炸”了,事主找上了门。这半天没反应,这小子肯定是琢磨什么呢。或许是怕他叫来了警察,在偷偷观察四周。或许是想抻抻他的斤两,在揣测他的来意。或许也只是担心在这动手,事闹大了不好收拾。不管这小子琢磨什么,反正他是故意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让这伙人知道知道,他可不是好惹的,同时也想逼他们谈判。
于是,洪衍武嘴角一扭,又加了三分气力。心里暗想:行,你不是硬充大铆钉吗?那就再加把劲儿,反正夹死了也不是我儿子。
随着洪衍武这次用力,黑脸“腾”的一下彻底挺直了腰,屁股下的凳子也倒在了地上。
这小子的脚丫子直接出溜到桌子下面了,他除了脖子被夹在洪衍武的胳膊里,身子现在也只有脚挨着地,其他部位全部腾空。而他那发白的手指,死死扒着脖子上的胳膊,额头的血管都快憋爆了。仅片刻,他就已经明显喘不上气儿,喉头发出既沙哑又艰难的喘息声儿,眼珠凸起,眼瞅着就快翻白眼了。
贼头终于变了颜色,他先一伸手,制止了几个围过来想动手的手下,接着他就要开口说话。可就在这当口,没想到饭馆里一个身穿白褂子的中年大姐倒先不干了,气哼哼走过来。
“干嘛呢你们?想打外面去,砸坏了东西赔啊。”
原来刚才这里的异常状况已经引起了饭馆其他顾客的恐慌,深怕殃及池鱼的人们都躲避得远远的。排着买饭的队列一下乱了,扰乱了饭馆的正常工。
面对白大褂的斥责,贼头一点也没敢炸刺,反而赶紧起立,显出一脸殷勤。“大姐,大姐。没事,闹着玩……”
洪衍武一看就明白了,这伙天天在这儿混的地头蛇,大概是怕惹急了这位大姐没地儿吃饭。这可是国营店,人家真敢撵他们滚蛋。
白大褂板着的脸又转向洪衍武。洪衍武也怕招来警察,就势放开了黑脸。
黑脸一下轻松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抚着脖子连声咳嗽。
白大褂哼了一声,扭过头。这会儿,她又对还站着的寸头几个看不顺眼了。“你们看景呢?不吃走人,没看外头那么多人没地吗?”
贼头忙招呼手下们,“坐下,都别咋呼了。”
在贼头招呼下,站着的其他四人满脸不情愿都坐了回去,屁股下的木凳子被他们摆弄的“叽哩咣当”一通乱响。
而排队的顾客们一见白大褂成功制止了流氓惹事生非,也逐渐安心起来。秩序因此渐渐恢复,喧闹很快平息了。
“切,一帮臭流氓。”白大褂见他们还算知趣,骂了一句也就不再追究。她一回身又进了厨房,挺胸叠肚的样子挺像个高层领导。
洪衍武看着直眨嘛眼儿。怪了嘿,这位大姐和赶他出候车室的那个值班员真像姐儿俩啊。语气神态都相似,就跟双棒儿(土语,双胞胎)似的。
此时再看酒桌上,刚坐下的那四个人仍然是一副凶相盯着洪衍武,就像四只被拴上铁链的看家狗。而黑脸却是呼呼喘着气,满目骇然望着洪衍武。
三角眼瞅个空,附在了贼头的耳朵上,“大哥,就这孙子。丫说是茶淀回来的。”
贼头听完了眉头一挑,只点点头。
洪衍武仍然一脸不在乎,他见多了这种装模样的场面。要真打起来,这伙人对他来说那就是一捆小白菜。只是在这儿动手容易招来警察,所以无论对他还是对这伙贼而言,只有“盘道”才是最好的选择。
道上一向有个规矩,江湖中人失窃后如果想要找贼拿回自己的东西,不外乎两种处理方式。要么凭手段和暴力硬拿回来,谁趴下谁是孙子,打服了算。要么就用和平的方式交涉,让对方主动认输,把东西吐出来。
不过这种谈判可不是去说软话好言相求,也不是装凶做狠地恐吓。而是要通过语言了解对方的江湖背景,暗地里比比谁的本事大,谁的门路多。这种行为黑话叫做“盘道”,其实就是通过彼此间的聊天看谁牛逼,比流氓资历。
当然,这种牛逼也不好吹的。凡是能“盘道”的主儿,都有阅历,懂得规矩,更知道深浅,几句话就能明白彼此的底细。但如果一瓶不满半瓶子逛荡,对江湖只有个一知半解,万一判断错误或者泄了底细,不仅会让对手小瞧成为笑柄,弄不好还会因为件小事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不出所料,彼此试探阶段已经初步结束。贼头也没再耽搁,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先出言试探了。
“瞅着眼生(黑话,指没见过),怎么称呼?”
“刚从教养圈儿(黑话,指劳教农场)里出来,咱们没见过。”
因为今儿丢钱这事儿太丢人,洪衍武一直想着最好悄没声儿(土语,静悄悄)解决。所以他似乎是回答了,却又没说自己是谁。不过这么一搭上话,对方也就明白遇上同道了。
边上的仨小崽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们瞪着眼睛个个儿兴奋,都闭上嘴,没人插话,像是等着看武侠片儿。
一问一答继续。
“满了?”
“大票(黑话,指释放证明)回来的。”
“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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