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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啊,真的是可惜了。
却说邬哼着小调回了曲江池蒋宅,问清小厮蒋长扬在园里的池塘边喂鱼后,便绕过小径,往后园而去。
天空已经泛黑,唯有天边还有几丝金红色的亮光从五彩的云霞里透出来,蒋长扬立在池塘边,将鱼食轻轻洒入池塘中,胖胖的锦鲤围在他面前,纷纷张着圆圆的嘴吞咽,发出轻微的“吧唧”声,蒋长扬的脸在半明半暗里显得轮廓格外分明。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回来了?”
邬捏了捏袖中的荷包,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来,仍作了恭恭敬敬的表情上前道:“是,回来了。何家娘说了,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让小人替她向您表示谢意。”
蒋长扬将最后一点鱼食洒入池塘中,拍了拍手,回身望着他道:“解决了?这么快?她可说了是怎样解决的?”
邬将牡丹所说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笑道:“这位何娘,看着笑眯眯的,其实也是个要强的。”
蒋长扬“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转身往后走。邬忙喊了一声:“公爷!”
蒋长扬站定,疑惑地道:“还有事?”
邬从袖里摸出那个装满了钱的荷包来,双手递上,严肃认真地道:“这是何娘给您的。”边说边偷觑着蒋长扬的表情。
蒋长扬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荷包不动。荷包是稳重的靓蓝色,上面简简单单地绣了一丛兰草。绣工还不错,花样看着也还不差。他明明记得几次见到她,她的衣裙上绣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牡丹,一朵比一朵更娇艳,一朵比一朵更夺目。怎么这个荷包绣的却不是牡丹?偏偏是丛兰草?蒋长扬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头吓了一跳,并不伸手去接荷包,淡淡地道:“她怎会突然送我荷包?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吧?”
邬闻言,震惊地抬起头来,道:“小的怎么敢?小的敢对天发誓,若是有半个字是假的,便天打五雷轰。真是何娘送的。”他说的果真没有半个字是假的,而是有一个字是假的,是“赏”的而不是“送”的,所以他是不怕这个誓言的,叫他发十遍也可以。
蒋长扬有些不安地擦了擦手掌,犹豫道:“她为什么送我这个?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
邬忍住笑,继续捧着荷包递过去,老实巴交地道:“小的不知,也不敢问何娘,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蒋长扬抿着唇接过荷包,入手就觉得很沉,掂一掂觉得很诡异。一拉开荷包,几个亮晶晶的通宝叽里咕噜滚出来,落在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叮当几声脆响,滚进了旁边的草木中,倏忽不见。蒋长扬挑了挑眉,指尖一挑,将荷包口全部拉开,但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通宝,不由好生懊丧,抿紧了唇,抬眼冷冰冰地看着邬,生气地道:“你又捣什么鬼?”
邬忍笑忍得肚都疼了,装作满脸委屈地道:“公您可冤枉死小的了,何娘说,包花种的人包得不错,字也写得好,送给他买茶喝的。人家一片好心,小人也不好说不要,所以就拿回来了。拿也拿回来了,您要不要,就赏给小人吧。”
何家的丹娘不是一个不懂礼的人,怎会莫名其妙的打发下人似的送自己一包钱?看这样分明是生了什么误会。蒋长扬明明知道邬捣鬼,偏生又气不起来,只沉着脸道:“让你办件这么简单的差事,你都办得莫名其妙,还想多拿赏钱?!以后再这么办差,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邬也跟着他沉下脸来,站直了垂了手,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是”。蒋长扬瞪了他一眼,轻轻踢了他一脚:“趁着还有点亮光,赶紧把钱找起来,别浪费了!关键时一钱难倒英雄汉呢。”
邬弯腰弓背地将钱从旁草丛中找了出来,认错态良好地双手递给蒋长扬。蒋长扬又瞪了他一眼,将钱装入荷包中,把荷包口一结,转身就走。邬忙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赔笑道:“公爷,明日是什么时候出发?”
蒋长扬头也不回地道:“巳时去法寿寺接福缘和尚,收拾好就走。”
邬偷眼看着他手上的荷包,快步跟上:“那小人再去检查一下马匹装备。”
蒋长扬点了点头:“小心一些,稍后我会和大家一起吃晚饭,你去看看饭菜备得如何,记得要厨房添好菜。酒,每人只能喝一碗,多的不能喝,盯紧了。”
邬应了,自去筹备不提。
蒋长扬握着那包钱回到房中,从怀里摸出火镰和火石来,轻车熟地将桌上的蜡烛点亮,随手将那包钱放到了桌上的一个黄杨木匣里。伸手在桌下摸了片刻,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来,对着烛光又细细看了一遍,就着烛火烧得干干净净。
少顷,邬轻轻敲了敲门:“公爷,大家伙都到齐了。”
蒋长扬吹灭蜡烛,转身拉开门:“走吧。”
暮色尚未完全降临,永兴坊的郡主府里已然帘幕低垂,灯火辉煌。穿着青衣,梳着垂髫,踩着线鞋的侍女们有条不紊地自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流水样地送至主屋那张做了金框宝钿装饰的长条桌上,以备主人随时取用。浓厚的苏合香油味无处不在,竟叫美味佳肴的散发出的香味几乎闻不到。侍女们也没心思去管,人人俱是提心吊胆,束手束脚,唯恐一个不小心弄出声响来,就被心情严重不好的主人治了罪。
待到菜肴上齐,几个平日贴身伺候的青衣侍女悄无声息地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去向清华郡主禀话。推搡了一歇,往日最得清华之意的一个婢女阿洁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今日我去,以后轮着来。”其他人俱都松了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喜色来,一齐将她往后推。
阿洁碎步绕过六曲银交关羽毛仕女屏风,对着低垂的绛色纱幔后宽大的白檀木床榻上躺着一动不动,望着帐顶发呆的清华郡主轻声道:“郡主,菜已上齐。是否现在就将桌案抬过来,伺候您用餐?”
清华郡主眨了眨因为久没有闭合而有些发酸的眼睛,冷声道:“刘畅还没来?”她的声音因为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显得嘶哑难听。
这声音听在阿洁的耳朵里,不亚于魔音穿耳,她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僵硬着脖道,大着舌头道:“刘寺丞让人带信过来,说是要晚点过来,请郡主不必等他吃饭。”
阿洁是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说出这段话来的,她晓得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的后果一定很可怕——自从清华郡主坠马受伤,卧床静养之后,脾气越发古怪暴躁,隔岔五就一定要叫人去请刘畅过来陪她。她伤重之时,刘畅倒是次次都来,如今她的伤势稳定了,他来得就没从前那么勤了,五次中有次来就算是好的,次中还难得有一次不迟到的时候。来了也就是捧杯茶,捧卷书,坐在床边长久不发一言,清华郡主若是好好说话,撒撒娇,他还会偶尔应和一下,若是大发雷霆,砸东西,骂他,他便是纹丝不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清华郡主对此大为不满,骂他不是个东西,偏生旁人还都劝她,说她不对,夸刘畅脾气好,宽宏大量。他二人斗法,苦的却是她们这些下人,随时提心吊胆的,总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又招惹了清华郡主,从而惹来灭顶之灾。
阿洁果然没有猜错,她话音刚落,清华郡主就抡起一只瓷枕砸了过来。清华郡主虽然下身不能动弹,但两条长期运动的胳膊力气却是不小,随手抓这瓷枕什么的砸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阿洁脚趾头都吓得痉挛了,她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瓷枕的飞行线,算着要到了,方不露痕迹地偏了偏头。瓷枕呼啸着从她的发边飞过,看起来就像是清华砸得不准一样——清华平时惩罚人是不许躲避的,否则罪加一等,所以如何让有意的躲避看起来像意外,也是一门高深的问,不是身经战修炼不出来。
瓷枕落到地上时发出的破裂之声在空旷幽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惊人,清华大概是累了,没有再继续追究。逃过一劫的阿洁此时方觉得汗流浃背,腿一软,“啪嗒”一下跪倒在地,五体投地的颤抖着声音道:“郡主息!郡主保重!御医专门叮嘱过,您不能动,必须静养的。”
清华郡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声道:“竖何其可恶!我如今是起不来床,不然我一定要叫他好看!”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阿洁:“去!再让人去催!和他说,他若是不来,我要叫他后悔一辈!”她怎么这么倒霉!什么都不顺利,已经躺在床上了,家里人不但不顾惜她,还为了针尖大的那么一点小事,气势汹汹地上门来骂她!还有刘畅这个负心郎!她恨得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
阿洁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愁眉不展地招手叫了个小厮来:“再去请刘寺丞,求他务必要早些过来。就说,就说郡主今日心情格外不好。他若是不来,只怕会闹出更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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