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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这日,天气异常严寒,天空不仅下了厚厚的鹅毛大雪,地上还结了一层又一层无比坚硬厚实的冰晶,寺庙的大门被冰晶冻住,结实得像一堵石墙,外出前都要用铁锹铲半个来时辰才能撼动门。
当然,这些对于沈舒来说还不是最残酷的,最残酷的是因为这天气,她菜地里的那些菜都在昨夜和今天这场漫天大雪中冻死了,还有大雪封路,本该要去集市给丘儿买一些藕粉、甘薯粉和玉米粉做米糊,现在也出不去了。
实在没有办法,沈舒云只好自己动手,去地窖里把里面剩的干玉米一颗颗徒手剥下来用昙玄房里捣药的工具捣成粉,再加一些大米熬成玉米粥,熬一个多小时大火,使它们充分消解化软成糊糊,再把它吹凉了喂给丘儿吃。
与此同时她看到地窖里还有甘薯,也拿了一些上来丢在平时烤火的火盆里,不消多久,一个个烤甘薯就顺利出盆了。
在冬季的农家,烤甘薯是取暖填肚子最好的东西,第一是它不要花钱,这东西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第二是因为它有饱腹感,吃一两个大些的到肚子里午饭晚饭也省了,第三就是这东西不怎么耐储存,特别是一到天开始热一些的时候这东西就开始发芽,发了芽的甘薯吃了不好,是以最佳的食用时节就只有冬季。
沈舒云抱着丘儿啃了两个甘薯,然后便对着剩下的摇摇头,重新那些手里的针线缝制着一双手套,昙玄看着她缝了一会儿,朝她伸伸手,沈舒云会意,立即把膝盖上趴着睡着了的沈丘抱了过去。
昙玄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抱在自己怀里静静的低头看了一会儿,他的手正朝着沈舒云的方向,手上几个红肿的大包此刻显得异常突兀,就像万花丛中的一簇绿叶,想忽视掉都难。
沈舒云细细扫了几眼,发觉他手上的肿包比昨晚看到的时候又大了些许,顿时秀眉一横,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道:“这么大个僧人了,也不知道要爱护自己,手套破了前几天就要告诉我啊,合着哪至于拖这么多天硬生生把自己拖出两手的冻疮来,生了冻疮很好玩么,看痛不死你?!”
她说话的模样好似很生气,两腮都鼓鼓的,偏生那双眸子里却看不到丝毫气愤的神情,反倒是心疼的神情更多。
昙玄平静的微笑,伸手捏了捏丘儿粉嫩的小脸颊,继而对沈舒云道:“也还好,痛倒是不痛,就是挺痒的。”
沈舒云无语,见他说完真的又开始搓手,想了想还是朝他伸出了手道:“还是把丘儿给我吧,要么就把他放到床上去睡,你这冻疮不能烤火,不然会更痒,你屋子里不是有药材么,之前的冻疮膏用完了你可以再做一些,老是不处理也不行的,你还得侍奉佛祖呢,这里交给我就好。”
昙玄抱着丘儿在手臂上颠了颠,听话的把他放到了床铺上安睡,末了看沈舒云继续低头做手套,这才道:“舒云,你别再那么操劳了,这么冷的天做针线活很累很难受的,铁针那么凉,屋子里光线也不太好,让你点盏灯你又舍不得蜡烛,再这么熬下去不仅是手你的眼睛也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贫僧之所以不告诉你手套破了,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拿去缝补,贫僧不想你这么冷还要做这些。”
他说着心疼的拉起了沈舒云的手,果然那双原本青葱白嫩的玉手经过几年的时间已不复当初,手指虽然依旧修长,可已变得粗糙很多,那经常缝制衣服的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皆蜕了好多层皮,皮上有一条细细的长印子,如今怎么也无法彻底消除了。
昙玄看得一颗心沉痛不已,几乎差点儿掉下来眼泪,五年前来寺庙之时他说自己会一辈子照顾她,然而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竟是她一直在照顾自己,他身上穿的,口里吃的,手里用的,脚上踩的,桩桩件件都有她的影子,昙玄已不能够想象离了她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对于自己,如同太阳之于草木,河泽之于游鱼,时光在这两千天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刻画着她的一点一滴,最终她的音容笑貌连同时光一起渗入血脉,刻入他的魂魄。
沈舒云也低头看自己的手,看完只是笑了笑,随即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手不就是用来干活的,我又不是什么大小姐,还在乎这个干嘛呢,我在乎的是我们一家有衣服穿,有暖和的被子盖,有饱饭吃,有地方睡,这样就够了,其他的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
昙玄久悬未下的眼泪垂落了下来,未防止她发现,他匆忙地别过头抹去,末了叹了口气道:“也罢,既是你的心意,贫僧听你的便是了,只是现在天冷你别再逞强做晚饭了,说好了交给我做,那就别和我争。”
沈舒云皱眉:“可是你的手........”
“没事,我现在就去做些冻疮的药,过了今天你手套做好了我又涂了药,这冻疮过两天就好了,你就安心吧!”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沈舒云也知道他性子倔,只好见好就收的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自己当心,去做早晚课时火炉生大一些,平时多用热水泡泡,再痒也不能抓!”
“是,知道了。”昙玄揉了揉她的头,眼睛里的笑意像星星,“那我回房去了,你先想一下中午吃什么。”
昙玄的冻疮药膏要用到黄芪和防风,恰好僧房大柜子里的黄芪没有了,防风的量也不够,现在大雪封着路也出不去,于是只得作罢。改用烤白萝卜敷手,不过这种治疗方法对体质虚寒引起的冻疮和已经化脓了的冻疮没什么效果,是故沈舒云帮昙玄敷了五天白萝卜,他的手还是一点没好,甚是还有愈加腐烂的情况。
看着那双化脓腐烂的手她心疼极了,感觉比自己的手烂了还要抓心,寺庙里的活计更是一点都不让昙玄做了,万幸这时候天已经不再开始下雪了,沈舒云一合计,当即就扛了铁锹开始铲门铲雪,硬生生在齐膝深的雪地里开辟了一条路。
这天她的鞋子几乎全湿透,踩在冰凉的雪水里脚指头像刀割一样疼,而后被冻麻了变得毫无知觉,昙玄见状一把丢了手中的另一把铁锹过来把她扛起抱回房,随后感觉脱去她的鞋袜放在暖和的被子里,又去打水给她泡脚,泡了好一会儿沈舒云的脚才回暖。
昙玄抱着她,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沈舒云感觉到自己肩后冰冰凉凉的,一摸竟然是他在哭。
她把他的脸扳过来,像哄小孩子一样敲了敲他的额头:“昙玄,你以前还说我爱哭,你看看你现在,‘爱哭鬼’这个称呼该易主了吧?”
昙玄的泪水还没止住,沈舒云揪着他的耳朵道:“再哭不许吃午饭!”
昙玄抽了抽鼻子,泪水终于止住了,但望着她没说话。
“你怎么了昙玄?”沈舒云狐疑的看了他一动不动的神情一眼。
昙玄的眼睛一眨,未及她再张口忽然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哭得干涩的眼眶瞬间又涌起了泪:“舒云,贫僧何德何能可以娶到你,以前的无数辈子,贫僧肯定救了很多很多人吧,所以今生才有这个福气。”
沈舒云揉着他光光的脑门笑道:“那你今生也救了很多人,这么说来我们来生是不是还可以在一起?”
昙玄看着她笑自己也情不自禁跟着笑:“那当然,只是若贫僧来生还是和尚,你还愿意嫁我么?”
沈舒云眼睛亮亮的,一拍胸脯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敢娶,我就敢嫁!”
两人相视一笑,昙玄找来干净的擦脚布坐下来给她擦干净脚,沈舒云随即伸了一只手到面前,昙玄一愣,问:“这是什么意思?”
手从一个掌瞬间变成了一个弯钩,沈舒云笑得像只奸猾的老狐狸:“口头承诺可不算,拉过勾才可以,来吧昙玄大师,我们来拉勾!”
昙玄挑眉,佯装一副失落的神色,但还是乖巧的伸出了食指与她紧紧勾在一起:“出家人不妄语,怎么,害怕贫僧诓你啊?”
和他拉完勾盖过章,沈舒云这才放心了,抬起头巧笑晏晏道:“倒不是怕你诓我,我是怕佛祖诓我。”
“嗯?佛祖怎会诓你?”昙玄有点儿搞不懂了,疯狂挠光脑袋。
沈舒云双眼一白:“怎么不会?到时候你若是修成正果了估计就被佛祖接走不让回来了,那我岂不是被他给诓了?!”
这些像小孩子的言论听得昙玄捧腹大笑,沈舒云却依旧煞有其事的说道:“你们佛家不是常说什么四大皆空么,昙玄,你到时候真的还会记得我么,记得我们曾一起相约过来生么?”
昙玄执着她的手,将手扣进她掌心与她十指交握,末了一脸正色道:“舒云,佛祖讲的四大皆空并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是这世上一切都是虚妄,即空虚相。故繁华是空,孤寂是空,美衣华服是空,陋衣箪食是空,老是空,死亦是空,故我们不应为色声香味触法而着相,更不应为一时浮华名利或罹难逆境而起贪心慢心和嗔心痴心。你明白了吗?”看小说,来小燕文学,关闭阅读模式,体验高速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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