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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金属荒坟（第1页）

这辆诡异的银色奥迪，它就这么在无人驾驶的状态下自顾自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驶入了那条黑得像墨一样的隧道中。

张登平是在这车上神秘失踪的，这辆车是唯一线索，我们当然不能让它也消失。我心里虽然有点怕，但是转念一想，它再怪，还能比基因锁怪。如果说这世界已经处处发生着怪事，那活了九百年的长生锁张三丰、眼前时不时浮现万物说明书的洞察锁刘建文——也就是大爷我，难道不算个怪物本物，怕个锤子。

两个怪物人不假思索跳上自己的车，追着那辆怪物车进了隧道。

我一边开车，一边问张三丰：“你说会不会张登平跟我们开玩笑，他正躲在一边遥控车子？”

有些车是有遥控装置的：为了方便某些倒不进车位的笨蛋，让你可以在车子外面，用个手机APP之内的东西，在有限的速度下，进行遥控驾驶。

我曾经看过一个新闻，有人在停车场和保安开玩笑，在大半夜里，遥控车子开过去，保安看到个无人驾驶的车子幽灵一样驶过来，吓得转身就跑，被录成视频，供网民取乐。

作为一个曾经的程序员，我知道无人驾驶技术在算法上并不复杂，唯一的障碍是信息交换和处理。即使是最复杂的城市道路模型下，5G网络所提供的带宽和目前的民用级处理器，也完全能够胜任。我甚至一度怀疑，无人驾驶技术早已成熟，之所以没有大范围展开，是考虑到社会因素——那将使所有的司机失业，涉及到一种职业的消失，无数人的工作被机器取代，这些无处安放的人们，将造成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影响全世界的政治经济格局。

又好比早就成熟的生物克隆技术，特别是克隆人技术，如果大规模应用起来，会使社会医疗水平极大提高，然而那涉及到伦理问题，不是不会用，而是不能用。

解放生产力，很多时候并不是技术高度不够，而是规则高度不够。换句话说，我们的社会经济基础结构、生活资料分配方式，乃至思维方式，都还没有为更高级的生活方式准备好。

说到体制，说到思维方式，我又想起湖心岛营地，这些从旧世界走来的人们，大多数并不具备独立思维能力，即使在看似安稳的过去，他们对生存的恐惧也一刻不曾停止，恐惧失业、恐惧疾病、恐惧孤独、恐惧爱而不得……而他们对抗恐惧的武器就是虚伪的公义和自私的个体。

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恐惧从何而来，它并不是天降神罚无可避免，而是某种政治经济体制的需要，恐惧是它们用来控制人们的工具。

因为人民不恐惧了，统治阶级就该恐惧了。文明的存在是为了消灭恐惧，所以高级的文明就不应该有统治阶级。

民主不是种制度，而是种思维方式。我不知道我一个社畜程序员，怎么突然就会去归纳总结这些社会问题，我甚至异想天开地试图在一个末日营地尝试一种原始的民主体制，尽管现在看起来相当狗屁。

说洞察锁没有在后台静悄悄地改变着我的什么，鬼都不信。

我水了一堆内心独白，实际上在当时也就几秒钟，距离我提问是不是张登平躲在旁边遥控的时间。

张三丰是这样回答的：“不可能。第一，这个车子刚刚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遥控驾驶的速度极限，第二，它现在的距离也远远超出了蓝牙信号的范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其实他的第一第二，对懂技术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但越是这样，我越好奇第三，而且还最重要，还有什么比无法跨越的技术壁垒更能证明问题的，不禁发问：“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技术极限？“

张三丰一脸认真：“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么简单，那还叫小说吗？”

我没想到他是这么个逻辑，可我们这不是小说，这他吗是现实好吗。

张三丰深入阐述：“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们活在小说里，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另一个维度，操控着这个世界，也操控着我们。”

他说得没错，我偶尔也有这种感觉，相信你们也有，每个人都有过，那种感觉被窥视着，生活在一个写好的剧本里，按部就班，有些人把这个剧本叫命运。

有几部电影就探讨了这种哲思，我推荐一下《楚门的世界》、《黑客帝国》、《十三层楼》、《移魂都市》。

能不能进行独立的哲学思考，可能是配不配拥有民主制度的先决条件。

电影在启蒙人类独立思维能力的时候起到重要作用，作为湖心岛营地教育委员，我一定要在这个末世，给大家弄来电影，送他们制度，不如送他们思想。

这句话挺耳熟的……但鲁迅应该会说他没说过。

我也不相信什么看不见的手，更不相信什么命运，虽然我们活得越来越像某个蹩脚的网络小说，但那作者也要是我本人，而不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神仙圣人旧日支配者之类的没良心的家伙。

既没请我吃饭，也没请我喝茶，更没给过我压岁钱，一点也不爱我，凭什么管我。

车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中行驶，我打开远光灯，在两边的反光标识映衬下，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柏油路面，泛着油光，地面的白黄划线清晰可见，恐怕上一次保养的时间间隔并不太久。

在我身后，我从反光镜里看到，进来的隧道口，猛地白了一下，一闪而逝，那是闪电，紧接着雷声从身后追着我们滚滚而来。隧道外，一场雷雨要来了。

我开始加速，这个隧道标注着两公里，我相信已经走了一半，车灯射到了前方一堆巨大的物体。

随着越来越靠近，我看清楚那堆物体，是一辆辆汽车残骸的轮廓，这些车子应该经历过惨烈的碰撞，大量的废车堆得满地都是，有的还互相堆叠，一层又一层。

这大型车祸现场应该就发生在进入末世的当晚，距离现在并不太久，隧道里还充斥着油料混杂的味道，燃烧过的橡胶味道，金属零件被炙烤过的味道，还有一股股尸体的恶臭。

这个隧道中间，竟然是一场超级车祸现场，难怪我们一路上没见到几个车，原来人们曾经在高速上夺路而逃，无人顾忌单向车道的规则，然而你要逃离的方向，正是我要投奔的方向，就在这个黑暗的隧道中，彼此纠缠在了一起，命运在此戛然而止，并且不断有人飞驰而来，悲惨地投身这个汽车坟场，为自己立起新的墓碑。

这里有多少撞毁的汽车，就有多少超过汽车数量的生命在此消逝。

张登平的车子，正静悄悄地停在隧道中，停在汽车坟场前方，它的车灯也开着远光，照亮了前面无数的汽车残骸，仿佛正在默哀，又仿佛在为它们招魂。

我突然不想下车了，神隐的张登平、银色奥迪鬼车、令人胆寒的高速隧道超级坟场，我的所谓洞察力，并不能丝毫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它带给我的压迫感和紧张感，超过了以往所有危机。

毕竟，危机你至少知道危机是什么，现在，你只感觉到危机，感觉到可怕，却不知道是什么可怕，危机来自哪里。

连张三丰也死死看着前方，并没有开车门下车的意思，仿佛我们只要不下车，就跟这个诡秘的空间有着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