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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夏夜纵横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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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夏夜纵横谈

夏天的夜晚是热烈而明朗的，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更是丰富多采的。关于牛郎、织女的传说，关于萤火虫的故事，关于嫦娥奔月的历史，全都是在乘凉的夏夜，留到了幼小的心灵中，就连那时猜过的第一个谜语也记得格外清晰。夏夜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在草丛中捉蟋蟀，在扁豆棚下找“织布娘娘”，折下芦叶卷成芦哨，东宅西宅的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地在田埂路上来回地走、来回地吹，竟也把一个寂静的海滨乡村弄得很有生气……

夏夜还有更加迷人的去处！邻居中有一个读过书的人，每到夏天的夜晚，便在场院里摆开了书场——所谓书场也就是几张长长短短的板凳而已，随随便便地说开了书。乡村远离集镇，读书人又少，听这些“土说书”说书便一时成为风气，往往是济济一场，说到精彩处，除了蒲扇晃动外，也鸦雀无声的。我最早知道的古典小说便是在这里听见的，记得最初听的是《珍珠塔》，以后是《封神榜》，《三国》等等。听过《西游记》后，除了佩服孙猴子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路以外，也很想去西天佛国看看。伙伴们聚在一起偷偷地商量过，等长大后各人养一条牛（我的家乡没有马），骑着一直往西走，也许能到西天佛国的。为此还每天练本事，主要是爬树——一旦碰到野兽可以逃命。但，终因人小、臂力差，每每爬上几步又摔下，摔下以后又去爬，很有一点“英雄”的气概……

这些儿时的往事自然是幼稚可笑的，然而，对我来说却也每每想起，颇多感慨！

或许是幼小的心灵象一张白纸一样纯净吧？在那个时候，生活每刻下一道印子都会十分清晰地保留下来的。有天真，有幻想，有顽皮的劣迹，也有人生最早的启蒙。

我的爱好文学，便是由儿时在夏夜爱听说书开始的。先是爱听，识字以后又爱看，在小学读书的时候做了篇作文，或许是多用了几个形容词竟被语文老师表扬了一番，有时候老师出好作文题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写上一首半新半旧的小诗——诗，也是最早从章回小说的“诗云”中知道的。总之，是渐渐地爱好起写作来，并且很是热烈地幻想过作家与诗人的说不出来的不同寻常处……

现在想起，这种爱好多少还有点盲目；这种向往更加带有不少的天真烂漫。作家与诗人并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的，时代的变迁，生活的道路，有时还能起决定作用的。而我自己，值得庆幸的只是：从小没有养成好吃、好玩的恶习，除了因为孤儿寡母、家境贫穷需要劳动、到海边拾柴禾，从小学推小车之外，还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到读书和写作上去了。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如今，我现在的写作时间就是我的休息和睡觉时间——确确实实是八小时以外的时间，时间不多，但，因为坚持着，除了生病、加班工作外，常年经月地积累，则在每天看来很少的时间里，却也稍稍有些收获，每当一年即将过去，有时，则是在除夕的爆竹声中，整理着一年来写的诗，居然也能编一本薄薄的诗集，便感叹着：这一年又算没有白过！

谁都有自己的业余爱好、业余生活——除了成天在街上闲逛，不时唾沫横飞，或者偶尔还要伸出第三只手，掏别人钱包的不务正业者之外——不务正业的人，没有正业，或有而不务，则就只有闲逛和无聊，在他们改邪归正之前是谈不上业余生活的。业余生活占据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而一切的创造、发明，无不同时间相联系在一起，即使是伟人，他也有天生的惰性在。人是在不断地同惰性作斗争中争取时间，取得成就的。一般地来说，上班八个小时因为有纪律在，而且是自己的饭碗，要做到忠于职守是可以的。但，下班铃一响，自行车一蹬，人就忽而变得轻松起来，有的想着扑克牌，有的想着钓鱼竿，有的想着跳舞厅，自然，也有的便又开始紧张的写作；想着自己的诗，捕捉着新鲜的灵感，窗前灯下，伏案挥笔，用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创造着属于人民的财富……常常听有的青年朋友说，业余时间是自由的，谁也管不着。这话不假，但，正因为谁也管不着，就得自己管自己，克服了惰性，安排好业余时间，充实我们的生活。就写作的人来说，你要想有一点作品问世，你要想使自己思路不断，那么，八小时以外的时间是太关键了。懒惰是人生的大敌，创造是和勤奋联系在一起的。

那么，业余时间就只能埋头读书、写作，或是画图纸，搞设计，今后都成为作家、诗人、工程师吗？

并不是的，生活绚丽多姿，业余的爱好也因人而异，各有不同。倘若是儿童或青少年，则只有因势利导，自然发展，才能在将来有所成就。千篇一律是不行的。我总爱在早晨或晚上花半个来小时去散散步，夏夜的街头就有不少业余生活在——路灯下读英语的姑娘，若干年后就有可能是新一代的翻译家。也有趁着暮色写生画画的，也有伸胳膊踢腿打拳的，也有赤膊的小朋友来回驰骋踢足球的——据说，有很多中外的优秀足球运动员，就是从这样的“小足球”中成长起来的。凡此种种，都是业余生活，都是一门本事，而“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是一句很有道理的格言。

使人可惜的是坐在路灯下，大声吆喝打扑克到半夜而不散的几个小青年。还有就是偶尔见到的眼镜上故意贴着商标，连走路也都学得很古怪的“业余华侨爱好者”——把时间和生命白白地在闲逛中耗去了，活着就跟做梦似的迷迷糊糊！

一年一度的夏天又到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儿时，如今，岁月已染白了我的几许黑发。时间总是不停地往前，心上是生命的紧迫感！夏天过了便是秋天，农民将要收获了，我自己呢？

一九八〇年五月二十七日凌晨于

北京天桥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