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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印秀知道俞任,白卯生怕打扰俞任学习,渐渐地会和印秀讲讲自己这个老同学,“说实话我有点儿后悔读了戏校,要是好好学习搞不好能和俞任还在一块儿。”
“那你就去复读初三重新中考啊。”印秀说。白卯生想了想,“数学太难了,算了。”她宁愿待在戏校也不回初三那个魔窟。
“你为什么不读完职高呢?”白卯生问印秀,在酒楼里训练了站姿走姿的女孩挺了挺腰,“以前招生的老师说包我们能找到对口工作,我妈这才让我去读的。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读完学校也不管。”她读的专业是导游,结果学了两年还没考下证书。于是她不想浪费时间,只想早点赚钱。
赚钱这件事从来在印秀心中份量极重。印小嫦的常用语中除了生-殖-器就是钱,“没钱你说个屁。”这是她骂情夫的话。“你就是赔钱,赔了我几十年。”这是她骂女儿的。印秀自己都不知道她年方十七,怎么能让印小嫦赔几十年。越挂钱字儿在嘴边她家就越穷,穷到她学费从来都没准时交过,穷到小学初中每次春游秋游时她都是唯一落单的那位。
因为穷,印秀读小学初中时也是全校极少数订不上校服的。每次全校活动,哪怕是简单的穿校服升国旗,班主任都会打招呼,“印秀你就在班上吧。”
印秀知道,因为没钱,她会是班级队伍里最打眼的那个人,因为她破坏了集体庄严的秩序感。
她一直以为家里特别穷,高二下学期时她亲眼见到母亲给了那个男人两千块还赌债,印小嫦脸色难看是难看,给完钱还作势捶了男人肩膀。没想到抠门的母亲借钱时也能柔情绵绵,而对自己要钱买包卫生巾而骂骂咧咧。三块七毛钱而已,印小嫦从赔钱骂到了贱,说自己含辛茹苦养大印秀,她快二十了还啃妈。
“得赚钱才能活下去。”印秀说自己辞了米粉店也是因为酒楼多给五十块工资,除此以外,老板娘还教她如何走路引客,如何和人说话打招呼,甚至面对客人调侃调戏如何轻松脱身而不拂对方面子,“比学校老师实在得多。”
“那地方除了能多赚点钱,它能教我妈教不了的。”印秀提起盒子,“还有你吃的东西,也是酒楼免费给员工的。”印秀收拾好东西,再瞅白卯生,“来,把头伸过来。”
白卯生乖乖偏头,任印秀再次给她糊弄了乱七八糟的发型,最后用指尖捻了捻刘海到眼角外,“走了。”
“周末打我电话啊。”白卯生在她身后喊,“你知道我号码的。”
“知道,我那天休班后就联系你。”印秀头也不回,随意招了招手。
“谢谢啊。”白卯生又说。
印秀回头,“下次想吃再告诉我。”
印秀从小到初中都没朋友,进了二十三中才渐渐开朗。她除了穷,多的是可以交上小姐妹的本事:她学东西快,化妆教一次就上手甚至可以帮小姐妹们往脸上招呼;她愿意听失恋的小姐妹哭哭啼啼又不会转头卖了人家;她还会陪人家跑各种公立私立医院检查妇科。
情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得一点点收,再多点点还过去。印秀被印小嫦教育得最成功的一点就是会算账。
但白卯生这笔帐她一时半会儿算不清,她试探着在买车票钱不够时开口,白卯生二话没说拿出身上所有。她饥肠辘辘如丧家之犬在白卯生的小区守运气时,那个女孩真就出现在面前。她说不用还,她还主动借。印秀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但根植在心内的意念告诉她得还。
她在米粉店被压了一个月薪水没拿到,在酒楼里这个月的工资也没到手。除了房租日用,浑身上下的票子不超过三十块。就是这顿送给白卯生的感谢饭,也是她步行四十分钟送到的,就为了省一块钱车费。
当看到白卯生一脸无忧无愁、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印秀其实愣了下。她羡慕这孩子身上的清爽气息,没有柴米油盐房租的困顿,也没有家人长期责骂而产生的逼仄。
一个人在夕阳下走路原来能这么轻巧漂亮。白卯生的头发干爽地飘荡,仅仅白色的灯芯绒长裤和清香的羽绒服将这个未来小生衬得清丽出尘。
印秀抬起借来的羽绒服的袖子,袖口被她反复擦洗却日积月累的污渍顽固地贴住。就像她的生活,从她来到世上起,仿佛是印小嫦从哪儿借来的二手孩子,附送利息是三纺厂内的流言蜚语,贫乏到绝望的物质生活,还有冷眼与鄙视交织的校园……
印秀走到戏校门口忽然回头,白裤黑衣的白卯生还在原地目送。见印秀回头,她还垫了脚挥手。冬日的天黑得早,路灯此时颗颗打开,树下的白卯生像是另一颗太阳。
印秀也挥手,笑了又笑后回头消失在黑色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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