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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层和三层则改成了小旅馆,袁惠方亲自坐镇经营。切割成十几个小房间,每天坐在台前嗑瓜子收钱看电视。她纹着失败的青色粗眉,细长眼睛偶尔因为某个房间动静过大鄙视地一瞥,本来瘦高的颧骨因为这两年经济条件好了被脸上的肉充实。等完事的年轻人面红耳赤地来退房交钥匙,她才站起来,摸着发福的肚子扯起一块抹布去收拾房间。
说是收拾,其实不过检查下床单被罩有没有脏。如果上面血迹明显、不明液体过多,袁惠方会边骂着“贱不贱”边扯下床单。地上如果有撕开用过又被乱扔的避孕-套,袁惠方则用夹子夹起扔到垃圾桶,嘴里再不干不净地骂一句,“粘得地上都有颜色了狗-日的”。
但袁惠方生财有方的地方不仅是租房开店,她靠着嗑瓜子的小前台还兜售各类假冒伪劣避孕-套,以及方便大学生卖力沟通灵魂后填补肚子的方便食品。如果遇到不愿意出门又有生活品质追求的大学生,袁惠方还主动提供帮忙叫一楼快餐并且打包送到门口的服务,每份加两块钱。
可以说,本世纪初时,袁惠方就已经初步尝试在自家的四层民房中构建产业链。可生活渐渐富足、存款越来越多时,有个遗憾就不时浮上袁惠方心头:她无法生育。
袁惠方来俞庄这年,恰好是她借着高等教育扩招、乘上了配套服务业腾飞在春风中的大好年份。她一扫小旅馆老板娘和包租婆的睚眦必争,大方地请经手领养事宜的村干部们吃了顿饭。酒是她家自己都不舍得喝的五粮液,烟是普通人舍不得抽的中华。吊着粗眉细着嗓音拍老支书的忠于职守的马屁,夸村主任年轻有为,赞扬民兵队长铁汉铮铮,敬妇女主任积德行善。一顿饭吃完,村主任俞天奇抹嘴叼上烟,“这个表姐——有点意思。”
俞天奇这句话有三个意思:袁惠方全程出马,但她丈夫却没露面;袁惠方钻了收养政策的空档,还让各方都开开心心相聚一堂,连聋哑人俞开明都喝上了头;袁惠方请客吃饭的地方是俞开明家,她敬酒吃饭的中间,还抱着三儿在怀里亲昵地哄弄,浑然当看不见孩子亲妈胡木芝白了脸。
俞文钊也满面红光,一是因为俞任小升初成绩下来了,考了全乡第二名让他脸上有光。二则因为俞晓敏也争气地成了市中心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女儿孙女前途都大亮,他心情一好,加上酒意熏陶,回家他说出了实话,“给三儿上了户口,再有这一道亲戚关系就好办领养手续了,亲戚家的和陌生人之间当然不一样。”
一旁看小说的俞任听了这才知道,“他们要卖了三儿?”
“这孩子尽瞎说,这不是卖,是合法领养。”俞文钊慈祥地摸孙女的脑袋。
“俞娟都不在了,他们家为什么要送走三儿?留在父母身边不好吗?”俞任皱眉头,一张小脸垮起来像大了十岁。
“她养母家条件好,这孩子以后跟了过去,家里就她一个,不宠她宠谁?”胡泽芬也觉得这对三儿未必是坏事。再说,看了胡木芝养三个女儿的过程她都觉得揪心,“开明这两口子这算啥,只管生不管养,老大都保不住。我看这是好事。”
俞任偏着脑袋,小内双因为思考被挑成了外双,额头散开的小毛旋一抖,“那俞锦以后就会被她爸妈心疼了?她爸妈不会再生了吧?”她被爷爷笑呵呵地拉了小辫子,“怎么会?”
那天俞庄热闹,她出家门最后再去看看三儿,换了身粉红色新衣裳的三儿玩累了在那个陌生女人怀里睡着。她上前抓住三儿的小手,轻轻捏了捏,三儿像有感觉般也蜷起手指,“阿姨,你会好好对三儿的对不对?”俞任问。
袁惠方脸色不快,“那是当然,这是我女儿。”说完还在三儿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下,再郑重介绍,“她不叫三儿,她叫袁柳。袁世凯的袁,这个字你认得吧?柳树的柳。”
“袁柳……”俞任踮脚,“我能再亲三儿一下吗?”
“来……让姐姐亲一下。”袁惠方大方地抱低孩子让俞任如愿。再看着门口依依不舍的胡木芝和俞锦,“还是一家人啊,有空去我家坐坐。”眼瞅着胡木芝又在落泪,她替表妹擦了,“是你女儿,也是我女儿。我能对她不好?再说你是她亲生的妈,她哪儿会忘了你?”临走前又塞了一个鼓囊囊的红包到俞锦怀里,“小锦放假去表姨家和妹妹玩好不好?”
俞锦犟着脸不接红包,袁惠方略微一怔,随即往俞开明手里塞,“妹夫替我侄女收着。”俞开明难得笑,推辞了几下还是收进口袋。
那天又是个初夏大晴天,蝉鸣得聒噪,热风就扇过来一丝。俞任满脑袋都是汗,目送袁惠方抱着睡着的三儿踏上了石板路。不同于那天俞娟的道别,俞庄里的邻居出来了好些看热闹。
现名袁柳的三儿被袁惠方抱着走下百级石板路,过了村口三道牌坊,又轻快地转向市道口——那里有辆面包车等着她们。
等三儿的身影都远远看不清了,俞锦忽然回过神,“哇”地哭了,她向袁惠方她们追去,“把我妹妹还给我……还给我。”她哭醒了俞任,但马上升初中的女孩不再冲动,她红着眼睛低头站在原地。
俞锦才跑出十几步就被父亲俞开明拉住,夹小鸡一样压在胳膊肘下就带回了家。门前眺望的胡木芝默默地流泪,一只手覆在腹上。
她前些日子偷摸去隔壁市做了复通手术,现在又怀上了。B超显示,这回,千真万确,是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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