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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澄推开隔壁包间的门,里面弥漫着很浓的酒气,几个青年男子或坐或躺地歪倒在榻上,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门口的陆澄。陆澄见他们个个衣衫不整,虽然是大白天,却在食肆中喝个烂醉,正是一般世家子弟的德行,便已知道一定错不了。下意识地挡在了玄真面前,而后又一边想着刚才马具店管事乌勒伽所说的人名,一遍开口看着那个抱着酒坛满脸通红眯着眼睛的道:“你是刘十五。”看向左侧正襟危坐的精壮男子道:“你是白三。”又看向中间坐着的一个白面胖子道:“你是杨五。”最后又看向那个脸上有些红,一双眼睛四下乱飘的人道:“你应该就是徐四了吧。”
那白面胖子杨五放下手中的酒杯,开口道:“阁下是何人?听人讲话怕是不好吧。”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正是刚才的那个低沉男声。
陆澄微微一笑:“在下长安县司法县尉陆澄,奉太子殿下之命调查张四郎一案,即便没有在此处见到你们,几位阁下澄也是要单独拜访的,只不过倒省了澄的麻烦。”
那杨五正要起身呵斥,一个小小的八品小官还要私下拜访,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便觉得肩膀一沉,白三理了理衣襟,起身拱手行礼道:“原来是陆县尉,失敬了。这位想必就是玄真居士了,白承礼有礼了。”
这些贵胄公子那个不是泡在人情世故里长大,白三一说玄真居士,都知道这是相王最宠爱的那个在道观修行的女儿,余下三人都急急忙忙地整理衣襟,就连醉的最厉害的刘十五都满头大汗地跟着起了身。李汝宁从陆澄身后闪出来,微笑道:“无妨,我与陆司法在隔壁偶然听到,事关去疑,我不得不谨慎些,你们都是去疑的至交好友,恐怕也不会希望他死的不明不白吧。”
刚才的徐四立刻接道:“居士说的不错,得知四郎死讯,我们都很伤心,如果能有能帮得上忙,居士尽管吩咐,我徐祯但凡知道,绝不含糊。”
一旁的白三见这话让徐四抢了先,眉头微微一皱,陆澄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个小团体也并非都是铁板一块,又暗不可察地看了一眼李汝宁,心想:安排这样一位贵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治这些公子哥的吧。
李汝宁开口道:“那既然如此,你们不如说说...”她话没说完,又觉得自己衣袖被轻轻拽了拽,她止住了话头向陆澄看去,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汝宁几乎是立刻体察到了她的意思,于是开口道:“正好我们有两个房间,分成两拨,谈起话来也更快些。”她说完这话心中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几次了,两个人看一看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十分默契这件事?
陆澄接过李汝宁的话头继续道:“白三郎和刘十五郎留在此处,徐四郎和杨五郎不如移步隔壁。”接着又对跟在身后的陈广景昇道:“景昇你与玄真去隔壁,陈广你留下。”她接着看向李汝宁低声说了四个字,又点了点头,李汝宁看了她一眼,也点了点头。
两人这一番动作都落在房间内四人眼中,激起了不同的涟漪,而这四人表情各异,又尽数落在陆澄眼中。等徐四和杨五离开房间,陆澄这才看向刘十五郎开口道:“你平时与张四郎关系最好,那他服药一事想必你也很清楚了?”
刘十五郎有些惊讶于陆澄第一个开口询问的竟然是自己,不由偷瞟了一眼白三郎。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急的,一脑门都是汗,抬袖胡乱擦了擦,这才开口道:“不错,这事白三郎也应该多有体会,打马球打多了,长时间坐在马背上,大腿内侧会生老茧,这倒好说,不过膝盖长时间弯曲不动,又受冷受热的,多少会有点关节痛的毛病。那偏方也不知是从那里传来的,不过听说正治这关节痛,张四怕母亲知道了心疼不让他练马球,所以都是偷偷打发他的那两个小厮买药,在铺子里熬好了带回去的。”
陆澄看了一旁白三郎低头不语,心中暗自得意,仍正色道:“那这药是什么药方你应该也知道?”
刘十五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记不太住,好像有麻黄,黄芪,桑寄生和乌头混合在一起熬的药汤,不过以前听张四说用了确实感觉膝盖好受了不少。”
陆澄暗自记下这药方,又道:“那张四平时都去哪里买药?既然他说好用,你们为何不试试?”
刘十五说了药铺名字,是在西市拐角的一家老字号,自张四郎家所在横跨了整条朱雀大街,这一趟跑得可够远的。
白三郎冷哼一声:“他向来是个胆大的,什么偏方都敢试,连这方子来源都不知道,就敢瞎吃,谁知道眼下是好用的,之后会怎样?”
陆澄见白三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才看向白三道:“这么说来,白三郎没有服用偏方了。”
白三郎语气激动地开口道:“当然没有了!要我说这偏方多半是从那些马球供奉那里传来的,那些人什么人都有,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命就算了,张四竟然还信了,岂不荒唐!”言语之中难以掩盖的鄙夷。
陆澄话锋一转:“那裴十二又是怎么回事?”
这白三郎刚才被冷落了半天,本想在李汝宁面前好好表现回来,但她又不在此处,想到此时徐四不知要怎么添油加醋,已然急了,争着说道:“这裴十二乃是已故幽州大都督裴献公幼子,魏王女婿幼弟,平日里也打打马球,但跟张四一向不和。”他压低声音道,“县尉懂的,张四是正经李唐王室的亲戚,裴十二是武氏这边,虽然武李本就沾亲带故,毕竟还是隔着一层不是。”
陆澄看了白三郎一眼,并没有说话,白三郎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多,又道:“我听说啊,张四之前跟裴十二看上了同一个小娘子,结果那小娘子就喜欢裴十二这样的,于是两个人就此结下了梁子,不过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我们平时因着张四的缘故,跟裴十二接触的也不多,不过说起来裴十二也没去大明宫那场马球赛呢。”白三郎话里话外都在往这个裴十二身上引,有宿怨又没参加马球赛,似乎这个裴十二的嫌疑也很大。
陆澄点了点头,听到陈广咳了两声,于是先与陈广出门,等陈广关上了包间的门,两人走到楼梯口,陆澄这才问道:“你刚刚咳什么?”
陈广低声道:“这裴十二某越听越熟悉,刚刚才想起来,县尉命属下查张四郎的各种人际关系,其中就有这位裴十二,不仅如此,属下还知道他们之间的宿怨到底是什么。”
陆澄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还卖什么关子,说来听听。”
另一边李汝宁那里,徐四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五郎自从知道眼前这人是玄真以后,态度更是来了个大转弯,你一言我一语,李汝宁也拼出了大概。
杨五郎本就身体肥胖,站久了就觉得腰酸背痛,于是开口道:“不知居士可否容我一坐?”见李汝宁点头,这才一下子坐倒。
一旁徐四眼珠一转,笑道:“居士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李汝宁想了想,问道:“说说那个王七吧,他是参加马球赛的人之一?那这么说来你们这群人之中只有王七参加了马球赛?”
徐四正要开口,门口传来敲门声,跑堂的店小二在门口说道:“客官您的菜来了。”李汝宁示意景昇开门,那店小二没见过景昇,见他开门就是一愣,而后看到房间中的李汝宁,这才笑道:“客官的客人来了,小的刚才都没认出来,这便招呼后面的人上菜。”他本有心卖弄一下自家店中的古楼子,但看房中气氛有些凝重,而且那一坐一站的两个人,难道不是隔壁包间的吗?
他刚开口想说两间原来认识,但忽觉不对,眼下这几个人的关系似乎比想的复杂,于是心中暗叫一声晦气,赏钱怕是没了,赶紧催着人把菜放好带好门下楼去了。
四人沉默的当口,古楼子散发出来的麦香和羊肉的肉香气混在一起,因为之前陆澄特意嘱咐了要提前切好,于是这香味更加浓郁。徐四和杨五本是吃过了饭聚在一起喝酒,被这香味一激,眼睛忍不住往那菜上看。
景昇在后面故意咳嗽了两声,徐四如梦初醒这才说道:“我们从小一块长大,除却白三和刘十五以外,我和杨五都不怎么打马球,偶尔玩玩罢了。白三因为身份稍微差了一些,所以张四和刘十五关系更好一些,至于王七,更多的是裴十二那边的,但家中长辈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太僵,张四和裴十二是水火不容的,于是我们接触也就少了,但见了面还是会打个招呼。”
杨五跟着点了点头,这么一会功夫,竟给他累出一头汗来,可见身子骨不是很好,马球本来就是一项很消耗体力的运动,看来徐四所言不是虚话。李汝宁心念及此,又道:“那这裴十二按理来说应该也在马球赛上?怎么没见到他人?”
杨五答道:“本来张四跟裴十二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又怎么会安排两个人一块?张四知道这一场上有临淄王,早早就打点好了,裴十二哪里气得过?但自己又拉不下面子参加,于是硬逼着一个供奉退下来换了王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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