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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和单琮容躺在新床上,段汁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转过身子,正对着单琮容,扯扯他的睡衣袖子,低声问:“单琮容,我这回这样,是不是等于和我哥断干净了?”
她把他们,像丢旧衣服那样,一点不留情面地丢出去。段汁桃做完这件事,心里一时是痛快和解恨的,但她一想起侄子段扬,便又有点儿于心不忍。
孩子还那么小,亲眼见证了父母与亲戚交恶。段汁桃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小时候,就曾见过自己的爹,为了爷爷留下的一亩三分地,和小叔家,打的不可开交。
段汁桃是家中唯一的女孩,没有亲姐妹,便和小叔家和堂姐妹玩的好。两家关系好的时候,就连房子都是砌在同一排相连着的。
可自从七岁那年,爷爷过世,父亲和小叔为了争夺爷爷留下的一块地,两家交了恶,段汁桃就再也没和小叔家的堂姐和堂妹说过一句话了。
父亲仗着自己是长子嫡孙,觉得爷爷临终前,没交代清楚的那块地,就是属于自己的。
小叔则觉得,段汁桃的父亲,之前在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已经从老父亲那里,分到了一亩半良田,再肖想这块说不清的地,那就是贪得无厌,吃相难看了。
上一代的关系,有时候直接影响了下一代人的相处。
她和堂姐堂妹们,是没有深仇大恨的。说白了,爹和叔叔争的这块地,到最后,怎么都不可能落到她们这些没有继承权的女孩儿身上,她们又为什么要因为这块地而闹生分呢?
段汁桃和堂姐妹们的关系,曾在青春期的时候,得到过短暂的缓解。那时候,虽然两家还是不讲话,但段汁桃爱美,有时候就趴在土墙那儿,张望邻家小叔大女儿,芹芬堂姐在院里臭美地盘头发。
芹芬堂姐,是小叔的大女儿,比段汁桃大了两岁。段汁桃十四的时候,芹芬堂姐已经十六了,并且许好了人家。堂姐夫据说,家里在镇上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内衣厂,经济条件还算过得去。
那时候,段汁桃最羡慕堂姐夫在每个星期三下午,骑着一辆大二八,载着芹芬堂姐去镇上一起看电影。
芹芬堂姐,每个星期三,吃了晌午饭,就在院子里洗头,晾头发。等晾干了又黑又油亮的一头长发,芹芬堂姐就会对着一面小挂镜,在屋檐下用她那双巧手,盘出一个个别出心裁的发型。
每到这时候,段汁桃就特别爱借口去院子,帮着翻地上晒的稻谷或者玉米粒。一下午,她能去院子里翻上七八遍谷子,还一点儿不觉得麻烦。其实她是偷偷去看,隔壁院子的芹芬堂姐,今天又梳什么好看的新发型了。
终于有一天,两家的大人,都出去喝喜酒了。芹芬堂姐,叫住在院子里假装进进出出的段汁桃,对她说:“你要上我家来吗?我也给你盘个好看的头发。”
段汁桃烫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拒绝了。甚至一句话,都不敢和堂姐说,只是不停地摇头摆手拒绝,慌忙而逃,钻回屋里。
现在的段汁桃,回忆起当年的尴尬行为,至今仍觉自己当时这么做,有点儿太不近人情了。大人们之间互相不说话,不应该让她们这些孩子,跟着一起陷入两难的境地。
就好比现如今的段扬,段汁桃觉得哥哥嫂子不是人,但孩子又有什么错?
大人之间的事,不该扯到孩子身上。
单琮容瞧出她睡不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漆黑的夜里,抬掌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别想那么多。段扬这孩子不是还在咱们家住着吗?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哥嫂的为人,而薄待孩子。他跟着你爹你妈上一趟北京不容易,回去还有好多牛得跟同学吹呢,我不会叫他的北京之旅,太糟糕的。你要是怕今晚的事儿,伤了孩子的心,那明儿咱们就带他上动物园玩吧?孩子好哄,一玩儿,就把这些不高兴的事,全忘在脑后了。”
段汁桃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一定长满了单琮容塞进去的蛔虫,这些可恶的蛔虫,把她的心眼吃的死死的,一点儿不保留的,全部透露给了单琮容。
段汁桃哼哼了一声,装作半推半就答道:“行吧,明天下午,我们就领段扬去动物园玩儿。我不怕我哥嫂伤心,觉得我不是人。可我怕段扬这孩子,会恨我。他还小,或许会觉得我们把他爹妈赶出去,是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的大坏蛋。就跟当年,我恨我小叔,要来和我家抢地一样,我就挺仇视我小叔的。可当我渐渐长大,我发现事情不是那么一回事的。我爹之前就分过爷爷的地,第一次分的时候,小叔还没结婚,就没得着。爷爷身后留下的这块地,没交代清楚就去世了,我爹去和我小叔抢,其实是不对的。可我小时候,哪儿知道这些呀,就一个劲儿的觉得是我小叔不对,为人狡猾奸诈,处处想占人的便宜。我不希望段扬,变成那时候的我,一点儿是非观都没有,在心里埋下不该滋长起来的仇恨。”
很多时候,童年坚定认定是对的事情,很可能长大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就会发现当初的事儿,跟自己最初的认知,出入非常大。
这需要成年后的自己,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洞悉能力,去勇于修正。
单琮容让她早点睡,别想那么多了,“明天上午,我先去校办报道,顺便问问锦澜院房子的事儿。晌午饭,咱们就出去吃吧?带你爹你妈还有段扬,咱们几个去下馆子。不过……老丈人今晚被你气的不轻啊,明天咱们能叫得动他吗?”
段汁桃懒洋洋地说:“我爹这人,就是我妈的跟屁虫。只要我妈肯走,他没有不愿意去的。就算我跟他吵得再凶,也不耽误他黏着我妈。”
男人到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年纪,都还是个巨婴。娘在时,黏着娘,娘不在了,就黏着老婆。
单琮容:“你今晚,胆儿也忒大了啊?怎么还怂恿你妈和你爸离婚呢?他俩都多大年纪了啊?”
段汁桃:“多大年纪,和能不能离婚有关系吗?女的,就算活到□□十岁,只要男的没早死,她都有权利和她男人离。我爹不会心疼人,我宁愿我妈找个对她好的老头,我可想得开了。我爸越老越顽固,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天天被我爸气得心堵,身子迟早要出大毛病。我妈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几年好活?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享受人生啊!”
单琮容:“你这是香港待的久了啊……”
摩登现代的婚姻观,日益入侵着段汁桃这个乡村姑娘的大脑。
终于,农村姑娘,也学会了城市里新颖的那套婚姻观——既然不合适,那就当断则断,没必要凑合着一起过。无论多晚,又或者多老,带给自己痛苦的婚姻,就要及时脱离出来。
听了段汁桃的这番言论,单琮容越发觉得,自己是得看紧着点儿段汁桃。张口就是离啊离的,虽然知道不是在说他,但是他听了,怎么那么肝儿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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