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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出来,才知道自己家门前也拥着许多官差,不禁大吃一惊,忙拦住一个差役道:“我们只是借住在此,除房子是贾家的,一总衣食都是我们薛家自己带来的,如何也一同抄了?”那番役道:“管你什么薛家、贾家,皇上下旨抄检宁荣二府,咱们不听么?皇旨明明白白:凡府内财物一概封存,你既然住在贾府里,自然要抄。凭你天大冤屈,且到金銮殿上喊冤去,咱们听旨办事,却不管查案的。”
薛姨妈还要再说,另一个差官模样的人走来说:“原来你是薛家老太太,薛家也不干净,你们两家既是至亲,又住在一处,已经该抄,况且自己还有错处。”一句未完,早见宝蟾人群里窜出来,拉住薛姨妈道:“大爷被他们带走了。”薛姨妈听了,抖衣乱颤,忙问:“封了我家东西也就罢了,怎么人也要带走?难道住在这里也有罪?”那差官笑道:“应天府打死人的,可是你儿子?杀人偿命,你们躲在这府里几年,俗话儿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可不是到时候归案了。”
薛姨妈再想不到是这件事发,心知薛蟠此去凶多吉少,往时还有贾王两家帮忙周旋遮庇,如今却靠谁去?不禁哭天抢地,喊着薛蟠的名字哭道:“造孽的儿啊,你这一去,可教你娘死也闭不了眼啊。”又数落起冯渊、香菱来,“我知道你们死的屈,可是初一、十五,清明、重阳,没断了给你们烧纸、诵经,如何阴魂不散,又来缠他?”宝钗惟恐人听见笑话,忙拉住母亲劝抚:“这都是哥哥宿日积下的冤孽,应有之劫,妈妈这时候且别乱说话,叫人听见,反落话柄。”又命人出去打轿子,送岫烟去邢大舅处。
薛姨妈自知失态,又见岫烟在旁边,更不好意思,欲要忍着泪叮嘱几句,那里忍的住。宝钗一颗心恨不的分作几瓣,又惦着里头贾母等这会儿不知怎样,又要安慰母亲,又为哥哥难过,烦恼焦虑难以形容,碍于闺阁身份,又不好上前同人打话,只得问宝蟾:“可见着薛蝌兄弟?”宝蟾道:“二爷跟着大爷去了。”宝琴吃了一惊,忙问:“我哥犯了什么罪?”宝蟾方知匆忙中答得不妥,忙道:“二爷没罪,是他们带大爷出去,二爷跟着出去打点了,说是就回来的。”宝琴这才略略放心,遂拭泪与岫烟道别,只说:“等我们安顿下来,再给姐姐送信去。”岫烟见薛家如此,心下也自暗惊,又不好多说的,况且对薛蟠、香菱的旧事虽有风闻,原不深知,此时更加不便说什么,只得含泪安慰了薛姨妈几句,登车而去。
好在不多一会儿,薛蝌进来,找见薛姨妈,说已经问准了薛蟠押往之处,容后再找门路疏通便是。方才已雇下一辆大车,就停在外面,此处虽然封了,幸喜城南的几十间房子俱已收拾妥当,如今便往那里去好了。薛姨妈也无别法,只得应允,又乱着找人往里边报信,宝钗经此一番变故,却早暗自打定主意,遂向母亲禀道:“母亲有琴儿与薛蝌兄弟照料,想必暂且无妨,倒是这里除了探丫头外,竟无一个正经主子留下,又都没经过什么事,未免大乱,不如我留下来帮他们料理几日。”薛姨妈讶道:“这又何苦来?他家弄成这样,你留下,却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宝钗道:“我留下来,不过是亲戚的情意,朝廷里便有旨下来,也未必会难为女眷,纵有什么事,少不得还要放我出去,总不见的将我一同治罪;这时候走了,倒显的咱们薄情寡义,以后也难相见;况且咱们家现在也弄成这样子,若说为怕株连要躲开,终究也是躲不开的。”薛蝌和宝琴也都深知缘故,都道:“既这样,婶娘倒不如成全姐姐的义气,所谓‘患难见真情’,大家彼此也好互通声气,况且有咱们照顾婶娘,姐姐也放心的。”薛姨妈想了想,只得允了。于是哭哭啼啼的出来,一家人上了车,且往城南去了。
接着蘅芜苑、紫菱洲、藕香榭等处也都搜过了,不过是些字画玩器,头面衣物而已,二王游兴已尽,便命封了大观园门,只留角门一处派人把守,预备另有用途。遂将宁荣二府一干人都先押往宁府西边宗祠中暂时安顿,黑油栅栏外拦了老粗的绳索,派着几个兵轮流看守,等候御裁。
一时两王去了,贾母悠悠醒来,神思渐定,见探春与鸳鸯等正围着哭泣,且不问搜检之物,却先向人群中撒目一周,因不见黛玉与凤姐两个,便向二人询问。探春哭的两眼肿起,不敢告诉,鸳鸯知不能瞒,从实禀道:“二奶奶被那些人捆着,说要带去什么狱神庙监押候审;林姑娘方才于搜检之前,已经气绝升天了。”贾母听了,长叹一声:“他倒去的干净。”两行老泪流出,左右看看,又问其他人。探春只得也都照实说了,贾母听说岫烟、宝琴被薛姨妈带出,点了点头,又见宝钗守在身边,叹道:“你这丫头痴心,怎么不跟你娘出去,倒在这里陪我老婆子受罪。”说到惜春竟然就此易装出走,又流下泪来:“傻孩子,他打小儿就爱和小尼姑做伴儿,动不动就说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这佛门是容易进的?可怜他身上一个钱也没有,就这样走出去,却吃什么?”
宝钗强忍悲痛劝道:“古语说:一子出家,九祖升天。今日之难,是咱们家命中有此一劫也未可知,倒是四妹妹这一走,或者可以托带着一家人都功德圆满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风平浪静,雨过天晴的。”探春、湘云也都道:“宝姐姐最博学多识,说的一定不错。”贾母叹道:“但愿如你说的就好了。”遂命探春与鸳鸯扶他起身。探春与鸳鸯原本担心贾母风烛残年,禁不的这样惊动,又不能请大夫来诊治,急的只是哭。及贾母醒来后,略作休息,便已神清气定,反安慰他们道:“你们平时也都是能经事拿主意的,如何经历这一点子事,就这样张惶起来?他们爷们儿不在,原该庆幸,好歹外面留些可以打点的人。这时候倒该想想,派个什么人出去,通知爷们儿一声,想些法子才是。”一言提醒了鸳鸯,拭泪回道:“宝姑娘方才进来前,已经拜托了他兄弟薛二爷,想来这会儿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了。”因见贾母心智清明,知道一时不妨,略略放心,方慢慢镇定下来。
原来贾母素来最是胆小,每于尊荣之时,常思没落之日,况且前些时候为甄家抄没的事,一再悬心,每每虑及后事,忧心不已,及后元妃殁了,便知运数将尽,日日夜夜只耽心这一刻。如今果然抄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反倒坦荡,只一心一计为儿孙打算起来,眼看枝叶凋零,自己再不出来说句话,只恐难有把持大局的人,因此非但不用探春等照顾自己,反打头儿安慰众人道:“这是祠堂,列祖列宗在上头看着,须不可哭哭啼啼,叫祖宗见笑。虽在非常之时,不能沐浴更衣,亦不可蓬头乱发,举止失仪。”遂正一正衣冠,来至宁荣二公像前,带头拜下去。众人见了,也都整衣理鬓,依次跪拜,一如往日祭祖之仪。
堂中原有坐息之所,茶炊之具,并有专人打扫看护,一切甚是干净齐备,堂中松柏蓊郁,夹着白石甬路,庭内锦幔高张,彩屏环护,鼎彝香烛俱全,贾母向鼎内焚了香,暗祝暗祷已毕,复回身命探春道:“念上面的对联与我听。”探春恭敬念道: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贾母道:“解给众人听,什么意思?”探春道:“这是先皇御笔亲赐,称颂咱们祖上建下不世功勋,可昭日月,惠及儿孙。”贾母泪流满面,叹道:“解的好。我并不信祖宗打下的百年基业,就这样败在我手上,有列祖列宗保佑,我们贾家将来必然还有出头之日。眼前艰难,是我贾家的一道劫数,只要咱们上下齐心,安贫乐居,终归过的去,惟今之计,须得节衣缩食,再说不得从前如何如何的话来,亦不可哭哭啼啼,抱怨牢骚,另生是非。”探春等俱跪下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看守在黑栅栏外的那些差兵看见贾府女眷先前那样张惶纷扰,一眨眼工夫却又安静平定下来,列队拜祖,有条不紊,都觉佩服,赞叹:“这才是诗礼大家的气派。”及仆妇们将陋就简,胡乱炖了些稀粥咸菜来,众人都觉难以下咽,贾母却吃的津津有味,反向众人道:“有的吃,且吃一口罢,说不的后边,连这一口粥也没的吃的日子还有呢。”虽粗茶淡饭,倒一日日似乎更健朗起来。众人见老太太这样,也自宽心打气,渐渐安定下来。薛姨妈又买通侍卫,每每送些衾枕被褥、弄些汤水进来与贾母等享用,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随着贾府众人在孝慈县结庐守灵,终日禾席草枕,咽菜食粥,十分辛苦。更兼思念黛玉,想起行前一日辞别之际,许多话都未能出口,反有无限可回思处,心上反复掂量,不能放怀。
这夜守着灵前烧了些奠器纸扎,放过焰火,跪了回经,又守着王夫人吃了药,这才各自睡下。方朦胧欲眠,忽听一阵音乐声,似琴筝又似箫管,竟不能分辨,不禁暗想:水陆道场已散,又那来的声响?况且清幽雅致,也不似那些和尚道士吹打的那般。又闻一阵幽香缥缈,亦不是寻常檀香麝香。正纳闷时,便见许多仙子簇拥着一位丽人走来,羽衣缟袂,遥遥站定,且向宝玉凝眄不语。宝玉定睛看去,竟是林黛玉的模样儿,却比黛玉显的丰润,不禁大喜道:“原来妹妹大好了,我这里还只是替妹妹悬心。却不知吃了那位太医的药?回去定要好好谢他。”
那林黛玉这方敛衽施礼,轻声叹道:“原来你都忘了,可还记的灵河岸三生石畔灌溉之情么?”宝玉听了这一句,只觉心头恍惚,若有所思,却又一时想不清楚,因问:“妹妹说什么灵河岸?宝玉愚钝,一时不能明白。这又是什么典故?”黛玉叹道:“你果然都忘了,想当年离恨天外,我承你日夕以雨露灌溉,总没什么报答,所以在警幻仙子座前立誓,自愿跟你到世上走一遭,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以完此债……宝玉,只愿你能以待我之心对待后人,就是不辜负我了。否则,若只是一心以我为念,更有负佳人,岂不令我之罪愈重,令我之债难还?”说罢,连连叹息。
一番说话,宝玉总未听懂,只这句“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却是锥心刺骨,痛不可抑,不禁哭道:“妹妹要去那里?我跟妹妹一同去。”说罢抓住黛玉袖子只是不放,却被黛玉迎面一拂,只觉身上一凉,惊醒过来,室内空空如也,那有什么黛玉,只一缕幽香,如有似无,依稀仿佛。
宝玉心如刀绞,遂放声大哭起来,道:“林妹妹故去了。”贾政等都被惊醒,听见斥道:“三更半夜的胡说些什么?都为你日里胡思乱想,才会做这些乱梦,有这些邪话,还不好好睡去?”宝玉那里肯听,只要备马回京,说是再不回去,就赶不及最后一面了。
贾政气的浑身乱颤,喝命李贵等:“把他给我捆起来,把嘴里塞上,看他还敢胡说不了?”李贵等原不敢动手,只为贾政喝命的紧,只得胡乱将宝玉捆了,绑在牲口栏边拴马桩下,又用随身汗巾子塞了嘴,叫他跪着给元妃守灵。贾政亲自提鞭打了几鞭,被李贵等苦劝住了,只说“众人都还睡着,太太现又身上有病,刚吃过药睡了,惊醒了倒不好。”贾政扔了鞭子,又指着骂了几句,只道“明日再揭你的皮”,这方去睡了。
茗烟看了不忍,俟贾政去了,便要上前解缚,李贵唬的拦住,骂道:“贼小猴崽子,难道只有你心疼主子,咱们的心都不是肉长的?只是老爷已经发下话来,谁敢放了二爷,要剥我们的皮呢。”茗烟哭道:“李贵,贵大哥,你若放了二爷,我从此叫你贵大爷。不然,休想我们再听你差遣。”李贵骂道:“猴儿崽子,我有什么可差遣你的,我又听谁差遣?我今儿放了二爷,明天老爷问起,难道是你替我捱鞭子?”茗烟道:“咱们做奴才的,不能为主子分忧,还算人么?别说捱鞭子,怎么还有人替主子去死呢?”
他们这般吵嚷哀告,早又惊动了另一个痴人。你道是谁?便是那宁府里年老仆人焦大。原来这焦大也随众人来孝慈守陵,却给派了个看守牲口栏的差使,自然不乐意,约着几个小厮往墟上喝了点酒,便又忍不住借着酒意大发牢骚,说是:“从前你焦大太爷在战场上何等威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他千军万马,我焦大单枪匹马,杀进杀出,不在话下。不但自己活的出命来,还保全国公爷整个儿进去,囫囵儿出来,所以才有这些后福可享。要不是焦大太爷,你们能有今天这大米白饭吃着?都还不知在那个林子里鬼哭狼叫呢。如今得了意了,都不把你焦大太爷放在眼里,可知太爷眼中原也看不上这些败家的子孙,通没一个好东西。那有从前国公爷的影儿?”
那些小厮原是哄他拿钱出来打酒吃肉,既见他醉了,越说越不上道,生怕惹起是非牵连到自己身上,便都一哄散了。焦大遂骂骂咧咧,提了酒壶自个儿一溜歪斜的往牲口栏来,冷冷月光下,远远看见茗烟正苦苦求告李贵,宝玉却被缚在拴马桩上,登时大怒,骂道:“反了,兔崽子竟敢把主子捆起,还有王法没有?”便要上来给宝玉解缚。李贵忙拦道:“不与你老人家相干。这原是我们府里二老爷叫捆的,谁敢放了二爷,老爷要剥我们的皮呢。”
焦大醉眼看去,见那宝玉形容样貌竟与当年国公爷一般无二,顿时激出一腔忠勇义愤之情,用力推开李贵骂道:“兔崽子,仗着爷们儿给你几分脸,连你焦大太爷也不认得了。焦大太爷说放人,谁敢拦着?千军万马也不是你太爷爷的对手。”说着三两下解开宝玉。李贵被茗烟抱着手,急的只喝骂别的人帮忙拦阻,岂知那些人原惧宝玉,又知焦大粗莽,出手重,都怕他酒醉之人不知好歹,若是被打伤了倒不值,况且并不与自己相干,便都躲的躲了藏的藏了,那实在躲不过的也只上来装模作样拉扯,那肯真心使力。
宝玉一旦解绑,更不停留,只道:“贵大哥请了,回来老爷要打要杀,凭我领去,不连累你们就是。”旁边便是牲口栏,甚是方便,遂与茗烟两个解了马缰绳骑上就走。那焦大看见,大喝一声:“爷,等等我焦大。”便也抢了一匹马,扬鞭踢蹬,随后追上。李贵连声追着喊“二爷且听我说”,却只听马蹄清脆,炒豆般“哒哒哒”一阵去的远了,先还见的马蹄扬的尘土飞起,转眼便连一丝声儿也不闻了,只见的一弯冷月,半天箕斗,那里还有三人的踪影。李贵朝着去的方向瞪了半日,唉声叹气,顿足不已,只得垂着手来回贾政。
宝玉等遂打马扬鞭,一直奔回荣府里来,却见门上贴了老大封条,且有官兵把守,只惊的魂飞魄散,便要撕封条闯进去。那些兵忙拦住道:“奉皇上旨意,两府已被查抄,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闹事?”宝玉只得拱手央告:“军爷请了,我是这府里的贾宝玉,却不知我家人如今何在?”那人道:“有的死了,有的押着,有的关着,知道你问的是谁?”宝玉听见“有的死了”,便知是黛玉,大哭道:“你许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的。”说着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推开那兵便抢进门去,且向园里奔来。将及穿堂,眼见园门近在眼前,却被那兵追上,扯住手臂叫道:“反了,你敢撕皇上封条?”便大喊大嚷起来,各处把守之兵也都闻声赶来,焦大、茗烟忙拦住,且护着宝玉往里冲。无奈寡不敌众,那里是那些侍卫的对手,早被拉手拖脚,死死按住。
宝玉大哭起来,只道:“放开我,只放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忘不了你们的好处。”那些人那里肯听,反随手抓些草来只管堵他的嘴。茗烟气的乱踢乱打,骂道:“我们二爷何等尊贵,岂是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可荼毒的,早晚茗大爷脱了困,一个也不饶你们。”那焦大仗着自己年轻时强弓硬马,出生入死,便浑忘了如今老迈,久不用武,只当可以护着宝玉冲杀的进去,不料只三两下交手,便被众侍卫掀翻在地,踏在背上笑道:“恁老货也敢来现眼。”焦大趴在地上,见那些人一边拦截宝玉,一边指着他口出秽语嘲言,只气的目眦欲裂,忍辱不过,奋起余力一跃而起,大喝一声:“爷,我焦大来也!”便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一般,冲着那两个拉扯宝玉的侍卫直撞过来,那人见他来势勇猛,忙撒手让开,焦大一冲而过,撞在墙上,顿时头破血流,瘫倒在地,口中犹喃喃:“主子,焦大帮你。”遂撒手而去。茗烟见了,大哭起来,跪下道:“焦爷爷,茗烟今儿认得你了。”那些人见闹出人命来,都不再嘻笑,将宝玉主仆两个绑起,径自报与北静、忠顺两王。
两王正连夜看着书记官将查抄之物登记造册,以备明日上朝禀明圣上,单头饰一项就有:金镶珠宝头箍十四件,金厢珠玉宝石头箍两件,九凤朝阳挂珠钗一件,双龙夺珠勒丝嵌宝挑心一副,鸿燕衔枝金镶玉发梳两对,饰斧钺五兵玳瑁簪九根,这是几样大的,其余簪、钗、梳、篦、步摇、翠翘、珠花、帽花、金银宝钿、金玉搔头等不计其数;
项饰又有:累丝嵌玉双龙戏金珠项圈一领,珍珠翠毛璎珞圈四只,金镶玉项圈挂金锁饰麒麟送子、福寿双全等共计二十四件,海棠四瓣镶猫眼石红宝石衔东珠金锁两件,镂金裹珊瑚嵌珠玉坠角项圈六件,大东珠二十挂,其余长命锁、银铃、桃心、挂件总有上百之数;
耳饰约有:金水晶仙人耳环四对,金点翠珠宝耳环四对,纯金方楞耳环四对,金镶玉灯笼耳环二十对,金累丝灯笼耳环二十对,嵌翠环金流云飞蝠耳环十四对,丹凤衔珠九连环耳坠三对,玉兔捣药金玉耳环各一对;其间装饰祥禽瑞兽的有龙、凤、鹤、鹿、麒麟、十二生肖、狮子、蝙蝠、鱼、蝴蝶、蜻蜓、蜜蜂、蝉等,奇花异果的有牡丹、莲花、梅、菊、竹、灵芝、石榴、桃、佛手、葡萄、葫芦等,人物神仙的有观音、童子、八仙、福禄寿三星、和合二仙、刀马人物以及戏曲故事等,其余还有文房四宝、吉祥文字、暗花古钱、方胜如意等等,难述其详;
又有许多家具屏障,也有紫檀雕镂,也有铁梨玳瑁,皆泥金镶嵌,文彩炫耀,便比寻常王府也不差什么;又有纹龙金樽、金盘、执壶、碗匙、象牙箸无数,许多绣龙刺凤的内造衣料,纹龙金玉钮扣、别针,紫貂、玄狐、豹皮,蟒衣、玉带,西洋大玻璃镜、自鸣钟、自行船等,皆为逾制之物;至于金银赌具,洋呢倭缎、纱绫绉丝、棉单夹袄、名人字画及古扇名帖,更不可胜计;至于利契当票,家人文书,自然更在查抄之列。两王并书记官一边造册,一边叹赏不绝。
尚未誊清,忽闻侍卫捉了宝玉主仆,且打死一个老家奴,俱是一愣,水溶便要起身亲自出见,忠顺王劝阻道:“他现是犯官之属,私晤恐怕不妥。倒是先送去狱神庙,同那王熙凤一起关押,明日朝上禀告了皇上再听从发落吧。”水溶原也要避些嫌疑,遂点头应允,命侍卫且押去狱神庙与王熙凤关在一处,分别拘押待审。
凤姐见了宝玉,自有许多别情可诉,及见他颈上空空,不由讶道:“你的玉呢?”宝玉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竟将那块随生即来、刻不离身的宝玉丢失,咕哝道:“谁知道落在那里了,我如今只恨不的一时三刻死了,又理那劳什子做甚?”并不放在心上,只一心记挂黛玉,不提。
且说次日忠顺王上朝面圣之际,便备述抄检详情,并递上查检单子。皇上阅过,沉吟不决。两王均知圣心仁慈,不愿降罪元妃亲眷。北静王水溶趁机进言,力陈贾政为人忠禀正直,恪守本份,向来言不妄发,身不妄动,虽然勒管家人不严,本人却无过犯;忠顺王虽与贾府不睦,既参的他势败,料其再无死灰复燃、柙虎出笼之日,便也不放在心上,且正在力主和议之际,既见皇上有意网开一面,乐的送个顺水人情,又成全自己之势,遂盛赞贾府之女贾探春智勇孝义,端方得体,不啻恺悌君子,堪负议和重任,力举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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