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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凭跟着沈留,走进了百泉大街。
离得远时只觉得一派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很是热闹。走进来才发现,何止是一般的热闹,简直是热闹得有点非凡了。
数不尽的花灯像河一样,浩浩荡荡地顺着长街流动,几乎是人手一盏。除他之外,还有不少人也带着面具。不过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实用性,纯粹是装饰用的。那些面具形状各异,上面缀着细珠和各色明粉的彩绘。在满街花灯的映衬下,那流溢的彩光几乎能晃花人眼。
顾凭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千灯节。
千灯节历来是极为盛大的节日,只是这些年战乱频仍,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过节。如今太平日下,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顾凭穿过来就是乱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千灯繁华的盛景,不由多看了几眼。
他在看别人,很多人的眼睛却在追着他。
他一身长袖黑袍,颀长挺拔的身姿被灯火勾勒,风流之中,却又带着一种遗世般的冷。莫名让人觉得这个人虽然近可擦肩,却又渺远极了。
有胆大的少女想朝他走过去,被同伴扯住:“这人风姿出众,衣饰亦不凡,恐怕是个贵族,还是不要贸贸然上去得好。”
少女不在意:“今日是千灯节,就算再大的贵族被拦住,也不会跟我动怒的。”
这是旧俗。千灯节这天,赏美交游,遇到风姿出众的人,就算是权贵也拦得,想拦多久都行。要的就是举世同欢。如果有哪个贵族被拦得不乐意了,做出驱赶的举动,反而会让人瞧不上。
她的同伴听到这话,低声道:“可是你看,他戴了面具……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话起了作用。那少女盯着顾凭,终于还是一跺脚,失落地站在原地:“唉,这样的男子,怎么偏不是我先遇到?罢了,罢了……”
顾凭也注意到朝他们投来的目光有些太多了。
他瞥了沈留一眼。这个人白衣,白发,连眼睫也是雪白的,在灯火下,那纤长的睫毛几乎如透明了一般,宛若冰霜凝成。确实是太过醒目了。
顾凭:“要不我给你买个面具?”
街边小摊随处可见装饰性的面具,虽然奇形怪状,但是戴在脸上,遮挡作用也聊胜于无吧。
沈留侧头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让顾凭感到颇为古怪。
沈留:“千灯节上赠人面具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顾凭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
面具,在时人的千灯节上是有特殊的含义的。未婚的少男少女并不需要带面具。如果在千灯节上相看到了心仪的对象,便可大胆地上去交谈。若能成就缘分,也是一桩美事。而已嫁已娶,或是定下婚约的人,为了含蓄地表示身份,就会戴上一个面具,以示可遇而不可近。
这个时候赠人面具,或者戴上面具,摘下面具,都有讲究,绝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顾凭笑了笑:“我家那边没有这些讲究。一时失言,大人勿怪。”
沈留没有接话,只是目光不轻不重地从他脸上扫过去。
顾凭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想起刚才陈晏把面具压在他脸上时那个不容抗拒的动作,一哂。
对于这个人时不时就要敲打敲打,提醒他“身有所主”的行为,他已经习惯了。
前方是百泉大街的朱牌楼。沈留忽然道:“跟上我。”
他身形一闪,拐进了一旁的巷道。
这里虽然紧邻百泉大街,但是窄巷交错,嘈杂的声音被四面八方的横墙一隔,在四方黑沉的夜色里,终于显出了几分该有的寂静。
沈留:“从这里取道龙将渡,是最近的路。”
原来是要去龙将渡。
龙将河是贯穿南北的一条运河。往来凤都的船只,十有七成都会从这条河道上经过。即便是时近深夜,也依旧会有商船经过。
顾凭问:“去干什么?”
沈留:“接一个人。”
他将两指放到唇边,轻轻嘬哨一声。
不多时,微淡的月光中,两匹骏马朝他们奔过来。一匹通体霜色,另一匹则是漆墨般乌黑,只有四蹄踏雪。在劲凉的风里,莫名给人一种凛凛肃杀之气。
沈留淡声道:“一个月前,我们的人从沛阳传来秘报。一个纨绔子当街强掳了一个少女。半日之后,少女的尸体被从府后门抬出。那少女的父母将此事告到县衙,反被下狱。她家中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幼弟,本该一并被抓,但他性子机敏,在巡吏来之前就逃了。几经辗转,混上一艘来凤都的客船。今夜亥时,那船会在龙将
渡靠岸。”
或许是因为他的叙述,或许是因为那冷淡的语调,令这件事听起来少了几分真实感。褪去了血腥气,却格外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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