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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一番话皆是曲意称颂,替胤禩委婉陈情,城下之危自是解了,反倒说的康熙生出不少愧疚,惟又不肯放下面儿来,只是应道,“不是说他现在好些么,怎么想的尽是些不好之处?似他这般思谋良多,自招病来。”见康熙口风转了,胤禛才松下一口气来,这方觉后脊背上早已是冷汗涔涔,尽湿重衣,见及如斯父子情分,物伤其类,自己不禁也是心下唏嘘,低声回道,“皇阿玛知道他素来心思重,如今又缠绵病中数月,难免不想得多些。天恩威严,他也是深怀畏惧的……”康熙却是打鼻中轻哼了一声出来,道,“须知命由心造,福由己求,天道好生,存心仁善则福履自至。养心即是养身,他但能每日修省于忠孝二字,也不致到今日自干罪戾。人生于世,虽一时一刻不可不存敬畏之心,他若连畏惧也不晓了,其心其行又与禽兽何异?”一席话满是敲打之意,固然点的是胤禩,又未尝不是警诫于他,胤禛不由得一凛,心下寒意大盛,悚然警醒道,“儿臣谨记。”复又叩首再三。康熙抚膝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踱了左右两步,便又轻叹了口气,缓下语气吩咐道,“这样吧,找几个稳重大臣去看看胤禩,再找些得力大夫,好好为他调治。唔……生分的人他也不领情,就让苏努,巴浑德,鄂伦岱这些同他熟络的人去。等等……还有佟国维,马齐,阿灵阿这几个,也叫他们去。”
“嗻。”“你若再不放心,就随他们一同去看。”说着,康熙又有意无意地扫了胤禛一眼。“皇阿玛……”胤禛万分尴尬,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取下薰貂暖帽放在手边,转向康熙复叩了头,谢罪奏恳道,“儿臣知罪。前番未审轻重,轻易置皇阿玛扈卫之责不顾,妄奏回京看视八阿哥,因私废公实属错误,深孚君父所望,罪所难逭,还求皇阿玛降罪,从重处置。”.
“你前回不是自称通晓医理,旁人或有照应不到的地方,你去了还能帮衬个一二。怎么,你这回不去?”康熙也不是真有意责难于他,听罢前头胤禛所奏回京详情,康熙已然舒意,并不再疑他有党结之私,只是皇帝年岁大了,心性也同孩童一般,为着之前心里头所剩的几分不悦,这会子眉棱骨一挑,存心调侃于他。
胤禛低头跪在当下,单听见那御旨纶音,何尝知道乃父真意,见皇父似要追究前事,他既惶且窘,只得持了十二分的恭谨,硬着头皮回道,“是儿臣糊涂,前番言语不知深浅,又怠慢了差事。皇阿玛知臣最深,论佛理还可说略通些皮毛,医药上头并不熟谙,所知不过只是些寻常道理,实在浅薄的很。八阿哥今既已移回家中,臣处也无可料理之事,况皇阿玛所择几位皆是稳重大臣,自然万无一失,臣……臣奉着随扈侍驾的差事,再不敢生半点轻慢之心。”
适逢魏珠轻手轻脚地呈了候见牌子进来,康熙刚拿着赵弘燮(时任直隶总督)的递见名牌方一转身,就见着胤禛十分懊恼的窘态,不过随心惬意地一笑,就手点着他道,“行了,朕懒得再跟你计较,当你的差去罢。”一面又将手势划到魏珠面前,坐了吩咐道,“叫赵弘燮,还有张廷玉。”
走时,胤禛同赵弘燮打了个照面,因是在行在,不如宫内一般规矩严苛,胤禛敬他又是十数年的封疆老臣,深得康熙爱重,便停了路旁颔首致礼。赵弘燮望见胤禛,也急忙拱手还礼,却像是因奉召甚急,连带着行色也是匆匆,冲着胤禛匆忙一揖后,便随了太监疾步而去。胤禛望着赵弘燮风尘仆仆的背影,心中便也存了几分犹疑:直隶总督署原在保定,赵弘燮突然前来汤泉,必是得了旨意,看眼前情形,料来绝非小事。
四处查看了一遍关防,胤禛刚回到自己的寝处,就见着宝柱迎了上来,低声道,“四爷,有京中书信。”胤禛随口应了一声,一壁自揭开外袍的领扣,一壁问道,“谁的?”“戴先生的。只是前次主子两处来回奔波,又赶不及回府,秦顺儿不知主子安排,恐耽搁了要事,就着人送来行在了。”宝柱拿出一封小匣递给胤禛,这匣子乃是用松木所制,形制扁小细长,是戴铎为着往来寄信便宜使用使人造的,胤禛看了一眼,只是淡淡道,“搁着罢。从福建往京里送信怎么着也得十几天吧,他才安生了几日。”
宝柱见胤禛言里言外似对戴铎不满,自不敢贸然搭腔,只好边替胤禛换上件石青常服,边劝道,“戴先生在外为官,轻易又避不得庶务繁难,遇事同主子商酌请教,总是谨慎在先的心思。”宝柱秉性忠顺直诚无二,又是自小便随在胤禛身边的,于这位主子的脾性自然知晓,胤禛遇事多数也不瞒他。
先前胤禛对戴铎还可说是礼敬三分,自打那一番天家父子相处之论后,近些年来,胤禛多少远了些戴铎。及至戴铎就任福建,三番五次地抱怨,更是惹了胤禛的眼。虽说戴铎言辞应对间对胤禛愈发恭谨,可胤禛处却愈是淡着他,如今更是时时教训敲打一二,戴铎反是益加曲意宾服。虽说宝柱并不知这几年中,究竟因了什么事才生出这些变数,也时常觉着胤禛脾性难测,驭下又严苛更甚,但同是一般出自雍邸门下,若论及行事做派的豪阔磊落,比起自诩“文胆”的戴铎,他总更钦佩年羹尧多些。
“你知道什么?”胤禛皱皱眉,想着前回戴铎在信中大说福建艰苦为官不易之事,就愈发不耐听宝柱的这些劝言,冷冷回道,“天下间做官的千万人,只他一个庶务繁难了?他才从浙江任上迁去福建做道台多久就受不住了,陈瑸是个实心任事的人,哪里看得他上这样的,没拜折参他已经是留面子了。”宝柱见胤禛言语不善,也不敢再替戴铎说话,只好顺着话音儿问道,“那……主子预不预备替戴先生问个京官的路子?”
“他与抚台不和,硬抗不敢,就屡屡告病抗命,陈瑸岂能准他?他就同我说些什么要输银两千往军前效力的气话,我告诫他多少次,他可有一句听进去了?他若想调回京来,门儿都没有,慢说我没这面子,就有,他也不是这块材料,哪天被御史参了捅到御前,他这前程也就算到头了。”说到这里,胤禛又不禁念起年羹尧来,心气儿益发觉得不顺畅,哼道,“他同年羹尧两个,一个心思大得要捅了天,仗着君恩全无顾忌;一个把自个儿心思拈成针眼儿了去猜摸别人,没骨气充小人,但看他俩来日自招福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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