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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芳心明许(第1页)

江一诺道:“广寒宫冷,嫦娥凄苦,不是好喻。”少女道:“是么?可她是仙子,仙子难道有不快活的么?”她眨着点漆双眸,如临诲赤子,真诚、动人。江一诺微笑说道:“没有,仙子自然都是快活的。”少女笑眸立现,道:“就是,她们能自由自在地飞,而且想飞多高便飞多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会不快活么?”

她忽然靠到栏杆上,面对他,笑嘻嘻道:“江哥哥,你带我飞过去,好么?”江一诺心猛一跳,似乎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淡淡道:“你叫我甚么?”少女笑道:“你没听见么?那我再叫你一声好了,江哥哥。”江一诺失神一笑,道:“你叫我叔叔都可以,哪门子的哥哥?”少女不再回他,打了两个哈欠,长睫毛一抖一颤。身子渐渐歪斜,左右摆了几轮,差点栽倒在地。江一诺急将她抱住,本想放开,一放开,她又要倒。只好叹一口气,一把抱好。

他向少女望去一眼,微微皱起眉头,猛将袖子翻沉,抱她从船板跃起,踮水到了月华岛。岛上琪花瑶草,不可言名。江一诺将她抱到就近屋子里去睡。才放好,听见少女说起梦话。那梦话像极了孩子话,“太阳在走,我跟着太阳走,它给晨露撒上金子,我的眼睛里也金光闪闪。太阳好多,头好晕。咦,它跑我前头去了,真不公平,原来太阳也耍浑,不等我眼睛好就走。我便拔腿追赶,追呀追呀我就飞起来了,哈哈。”她愉快地大笑起来,转即微笑,挂着那微微一笑,进入梦乡。那凝挂的笑容如同敦煌壁画的永恒。

江一诺守护少女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分,他开口第一句话说:“你真像个观音样子。”少女不算懂,怔不作声。江一诺于是笑了,淡淡道:“没甚么,夸你很好看。”她天生的笑唇微微上扬,只脸烧得厉害,把头垂得很低。

接下来几天,少女带着江一诺四处观看。他心中承认这里比皇宫的御花园还要美得多,许多奇花异木、仙禽鸟兽甚至书画古玩,是连一向热爱文艺的大宋皇亲贵戚都不曾眼见过的。然而他没有很高兴,总是莫名地烦躁。少女有一条陪伴她的大黄狗,是祖父送的八岁生礼。那时还是一只小奶狗,小小的,便叫小黄。现在,小黄长成了座山雕,肚子拖伏在地,走起路来十分臃肿、缓慢。她是有些孤独的,常常独自坐在桂花树梢头,对着太阳、星星、月亮凝望,好像想起了诗经中读过的句子,再一想,又甚么也没有,总是掉下眼泪,小黄便给她舔干。后来小黄变成大黄,虽然仍是叫作小黄,但她已不能将它抱到树上去了,小黄便在树底下陪她。它行动不便使它动作迟缓,便总呆在一处,晒晒太阳,睡睡觉。只有她要玩耍时,才抖擞起十二分精神。

从这变化当中,她似乎感受到甚么了不起的东西。特别是有一天,父亲说:“吟儿,爹将小黄带走,再给你带另一只小黄来。”那是她第一次涌上一个想头,“小黄要死了么?”少女并未见过死亡,这全凭她自己领悟到的。莫名地异常伤心,连带生了一场大病,她爹便再不敢提小黄的事。

江一诺欲教导她“生老病死,天道大公”的道理。每当说了两句,她便一改笑颜。因对他生不出脾气,只一言不发,常忍泪不住,滚珠子下似的。后来,他便不说了。

到第二天,少女高兴起来。到了傍晚,碧霞相映,她忽然凑近他跟前,几乎鼻碰鼻了。略显娇羞道:“江哥哥,你给我做丈夫,好不好?”江一诺睁大眼睛,想笑,却咧了咧嘴,笑不出来,心想:“江湖凶险,恩怨剑说,你不知生死,怎知情爱?”他想回绝她,但猛然间似乎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呵,匆匆的过客哟,天真美丽的姑娘,可千万别打碎她美丽的梦。”于是微微一笑,转身踱步走开。

少女的心思便像水上薄雾,朦朦胧胧的,说愁也道不出所以然,倒不很难过。江一诺站在桂花树下,猛然回头,向她笑道:“白姑娘,我收你为徒罢。”少女不明其意,反很高兴,拍手笑道:“好呀,江哥哥。”江一诺笑容一敛,走至她身边,郑重道:“吟儿,你去准备三炷香。”她准备了香来,在桂花树前摆好,朝天地拜了两拜再朝他重拜一记。江一诺将她扶起,轻轻擦去在额头上的泥,柔声道:“我修罗门中有八修二罗,每门下另有数十分堂不等。八修是你师哥,二罗是你师姐,皆行过师门之礼,也请我喝了茶,但未曾正式行拜师之礼,也就是说,他们虽是我徒弟,也受我教导武功,但惟有你才算为师独一的‘入室弟子’。”

少女抿嘴微微笑,静静听。她不大知道“入室弟子”的深意,只从他说的话中感受到自己与众不同。江一诺又道:“按理来,你须拜上祖师爷,再当众师哥师姐的面前,奉为师一杯酒茶,但眼下是难办的,也就舍去,它日再补。今黄天厚土敬上,且请月神娘娘明鉴,我江一诺诚意收杭州白门朗吟为徒,从此而后,护佑其一生,不违此诺。”她把他的话听得很认真,似乎每一字都刻记在心里,然而无从思考,那一双清明如水的眼睛只把他望得痴醉。耳听、眼看、无思,怀一份对人事情爱的期待。但少女尚还年幼,即便痴到无可形容,也无法子说清究底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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