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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花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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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花行

广州一年一度的花市是闻名中外的。据说，是在春节前几天摆出满城的花，搭成花的架，花的墙，花的牌楼，各种花卉又争相斗艳，各有姿态。郊区农民还车载肩挑将花朵们送到市内。满城都是花，满城的人都去看花，看花之后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买花——一般都是结了果的金桔和刚刚吐出花香的吊钟与水仙——这几种花是意味着新春到来，吉祥如意的。花市时节，又以农历除夕晚上为最热闹。春节以后，花市便告结束。我一直向往着去亲眼看一看花市。不说别的，单是季节就够使我惊讶的了。我生长在长江口的崇明岛上，海岛肥沃的土地上也生长着不少花的，但一到冬天便纷纷枯黄，而至春节时，只有沟边芦苇的白花象春天的柳絮一般孤零零地飘着。可见，南国的季节是多么地不同了。其次，花能成市，这也是很难想象的。我在北京工作，北京的居民是喜欢养花的。北海，中山公园，颐和园中也有不少的花，但，看多了，便知道就品种而言，无非是菊花、令箭荷花、一品红等。一家一户的放着，自然也增加不少生气。倘要排列在街头，就显得贫乏而单调了。可见，广州的花之多，品种的不一般了。总之，越是仔细揣摩，越是想亲见为快。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都会热爱花朵的。是她，给了空气以芬芳的香味；也是她，为大自然添上了充满生机的色彩。没有花朵，没有阳光，没有春天，人类连活下去的可能也都全变成乌有。有那么多的鲜花，南国的美丽、羊城的妩媚是可想而知的了。好不容易，我得到了一次去广州的机会——说是机会，其实也是很不巧的机会——恰恰是花市过后不久的早春二月。但，我还是很高兴的。并且暗暗思量着，花市虽过，花还在的。为什么不可以“追”花而游呢？广州的盛园不少，哪里的花儿多，我就往哪里跑，不就跟看花市一样吗？即使不如花市之热烈，最起码也可以算作花市拾零的。更何况，此时此刻，在北京，连抗寒生命力很强的馒头柳也尚未泛青，只有走近跟前仔细看时，才能见到几十米粒大小的新芽。于是，我便穿着厚实的大衣，登上了去广州的列车。

车窗外不断变化着的景致象是在告诉旅客，我们正从北国走向南国，也正从冬天走向春天。慢慢地，北方的黄土不见了，车到湖南境地时，早熟的油菜已经开出了几多小小的金花。一丛又一丛的湘竹显得生机勃发。而公社地里，一畦又一畦碧绿的青菜更加可爱鲜嫩。待到第一次看见广东的蔗林时，顿时感到，从车窗里吹进来的风也有着甜津津的味道。一踏上广州的土地，车站四周初开的紫荆花，公路两侧迤逦而去的棕榈树，再加上树梢尖尖上那一片蔚蓝色的天空，便组成了一幅颇有有立体感的南国的画图。人在画中，就象醉了一样。可是，来接我的友人却说：走吧，老兄，迷人的还在前头呢！广东的友人大概是常常有着接待远方来客的任务的，因此很知道别人的心。他们不送我去住处，也不请我到他们的家里，却径直把我带到了离火车站不远的享有盆景之家称号的西苑公园。友人告诉我，在广州所有的公园中，西苑是别具一格的——它不以城市山林取胜，不以奇松古柏闻名，也没有碧波荡漾的映山湖泊。整个公园都是以盆景构成：路边是盆景，湖旁是盆景，桥头是盆景，就连茶亭里也放着各色盆景。园内还有三个展览厅，一个室内盆景园，总而言之，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盆景之家，或者说是盆景之园。几百种，上千种盆景散置园内，却又疏疏密密，绿叶相映，浓淡相宜。有花，有草，有松竹梅，有果实，浑然一体，这是西苑的一个特点。据主人称，在我国历史悠久的园林艺术中，就盆景一项便有各种流派，广州西苑的盆景属于比较典型的岭南派——规模宏伟，气魄很大，而又玲珑剔透，充满着诗情画意。穿行在各色盆景之间，仿佛是走在广州花市的街道上一样。这不是金桔吗？金黄的果实垂满了枝头，叶片儿象是在向我招手。吊钟开得那么热烈，而水仙呢，即使是在最热闹的场所，也总是文静地站立着，象个含羞的南国少女，不是以浓妆艳抹去动人，而以一阵阵清香来牵动别人的心。盆景是以小见大的，以小见大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你看：在展览厅里有一个盆景是奇峰林立的吸水石，山峰高矮不一，山上绿茵丛生，山腰有松柏，有殿角，有楼台，山脚是新开的花朵，我们的园艺大师不是把白云山给整个儿搬来了吗？如果说每一样盆景都是让人们以小见大中得到艺术享受的话，这里的园艺工人却把千百种盆景美好地集合到了一个园林中，形成了另外一种巍然壮观。广州的花市想必是会有各种盆景出现的，而我个人迟到的“赶市”人，在盆景之家的西苑算是稍稍挽回了一点损失。

去西苑之后，我便真的又去各处走马观花了。越秀公园是广州另外的一个公园，我去时，公园门口“迎春花会”的广告依旧完整无损地贴在墙上，继续招揽着成群结队的游客。进门便是花，满眼都是花，开得最旺盛的是杜鹃和玫瑰。越秀公园有东秀、南秀，北秀三个人工湖。湖心有小岛，岛上是水榭、凉亭。湖泊之间是风格别具的拱形石桥。依山傍水处则是长廊和楼阁。湖边楼旁，迎春花枝在招展，有时还牵住你的衣裳，拉住你的手。走马观花也很费气力的，走累了在山坡清静处找块石头刚刚坐好，却发现脚下又是花——说不出名字的各种花，我真正地感叹了！南国无处不是花呀！再看这越秀山上，植有青松，翠柏，绿竹，红棉，白兰等五百多种树木，共五十多万株。其间的花圃里还栽种、培育了桂花、玫瑰、牡丹、芍药等花卉。难怪，一眼望去，这山上山下全被青枝绿叶间的各色花朵点缀了——这不就是花市吗？这是多么广阔的花市呵！而这样的花市又岂止是以山花闻名的越秀公园！就在越秀公园西侧的兰圃中，春兰已经盛开。珠江边上的海珠公园里正在举办“书法春花”展览。书法与春花联系在一起，这也是南国所独有的。靠近东山的以盆栽花著名的烈士陵园里“菊花展览”刚过，现在已经是“杜鹃玫瑰展览”了。烈士用血浇灌的花朵盛开着，暖融融的阳光照耀着南国花城……

就连问住处的路上也都是花。广州的公路树木众多，品种也不一样。细叶榕高大茂盛，白千层浓荫密布，木棉树高大挺拔……最常见的是凤凰木，相思树，以及柱头缀满了粉红色花朵的紫荆树。我信步走着，想起倘是初来广州的外地人一时找不到公园的话，仅仅看这街道两旁的花儿也会留连忘返的！还在春寒料峭的一月，广州公路两旁的花事就开始频频而来了。最早迎接春天的是细叶紫荆，一开花便将街道两侧染得一片嫣红。紫荆花汛甚长，持续数月，当紫荆花还在盛开时，火红的木棉花也已经悄悄地撒上枝头。木棉花也称攀桂花，更多的人们愿意称它为英雄花——它不开便罢，一开，就纳闷火红，就那么热烈。紧接着便是凤凰花开，凤凰花是南国之夏的信使，到那时，仲夏也就宣告来临。我走着，走着，来到了珠江边上。江边除了数不清的树木与花朵外，还有另一番景象：南国少女的衣着就跟花朵一般鲜艳，孩于们跨着轻盈的脚步象白云一样飞去……。珠江不时发出一阵阵涛声，那是赞美花朵，赞美春天的歌唱呵！由此，我还想起，生活在这样的花城里的人们，他们的心胸一定是十分广阔的，他们的目光一定是格外明朗的，他们的爱情一定是非常热烈的。他们生活、工作在花城里，他们又在创造着花一般的世界！

这不就是花市吗？这是多么广阔的花市呵！

南国的春天就跟北京的夏天相仿，我和友人回到住所时，衬衣已经汗湿了。但，我们的身上却留下了几叶花瓣，一股芳香……

广州满城都是花。看花归来，怎能不作踏花行呢？

一九七九年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