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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王猛扪虱（第1页）

桓温北伐，击败苻健，驻军灞上，关中父老争以酒肉迎劳，男女夹道聚观。王猛闻此消息，身穿麻布短衣，径投桓温大营求见。桓温请王猛谈对时局看法，王猛便在大庭广众之中，一面捉衣扪虱，一面纵谈天下大事，言辞滔滔不绝，旁若无人。

——第四十七回题引

诗云：既将此身报朝廷，怀玉不售为何情？其实早知晋帝懦，扪虱亦谓笑桓公！闲言道罢，书归正本。且说前燕元玺五年，慕容儁父慕容皝所乘骏马紫骅骝病，慕容儁怜之，于是命铸铜为像，置之蓟城东掖门外，复亲作铭赞，勒于铜像之傍。是岁像成，紫骅骝遂死，慕容儁深为惋惜。当初赵王石虎来伐棘城之时，慕容皝欲弃城以避其锋锐，紫骅骝悲鸣蹄跳，不令主人骑乘。慕容皝不能近身，于是以为天意，乃与赵军决战，遂击败石虎，由此奠定入主中原基业。此后慕容皝极奇爱之，待其为家人，不复骑乘，供养之于华厩。至慕容儁为其铸像勒铭之时，已四十九岁矣，而骏逸不亏——不料像成当日而毙，臣民皆谓神驹。其后太子慕容晔亦病故，谧号献怀太子。遂复立次子慕容暐为皇太子，实行大赦，改元光寿。

按下前燕慕容儁称帝中原，复表河西秦凉。且说前秦立国关中后不断扩张，与周边战争不断。前秦皇始二年，苻健击败晋军，将后赵降将张遇数万等迁往关中。苻健因纳张遇继母韩氏为昭仪，数于大庭广众中谓张遇道：“卿乃吾之假子也。”张遇深以为耻，遂阴结关中豪杰，欲除灭苻氏，再以其地降晋。皇始三年七月，张遇谋杀苻健，事败伏诛。秦地诸侯皆为张遇含冤，于是孔持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鄂城，乔秉起雍州，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灞城，各据本郡举兵反秦，并遣使求援于晋，晋室依然不复。观秦王此失，颇类似于当年魏武皇帝曹操征宛城之时，因纳张济之妻邹氏而逼令张绣复反，如出一辙。同年九月，前秦丞相苻雄率军回长安，与苻法、共进飞分讨孔持等，至皇始四年初，方将数路反叛尽皆平定。

却说东晋之使自邺城返归建康，向朝廷诉说燕王慕容儁自立为帝，并言语无礼之事。晋穆帝怒发，遂遣使到殷浩大营，诏命其进军北伐。殷浩领旨，进驻泗口，派戴施据守石门，刘遁屯驻仓垣，以候进取。殷浩以大军兴发为由，表奏罢遣太学生众徒，晋学校由此遂废。永和八年十二月，谢尚派王侠率军复占许昌，逼前秦豫州刺史退屯弘农，而谢尚镇戍石头。殷浩使人致书于前秦大将梁安、雷弱儿，许以重职劝降，梁、雷二将经过商议，遂伪作许之，以赚晋兵前来击之。及殷浩闻张遇欲在关中叛秦，苻健兄子苻黄眉自洛阳引兵西奔，便误以为是梁安与雷弱儿等大事已成，不由大喜，遂安排进兵。慕容儁闻说晋军前来征伐，乃令慕容霸为安东将军、北冀州刺史，镇守常山。慕容霸乃明帝慕容皝第五子，参与燕国多次对外征战，累有战功，系燕国重臣，时任给事黄门侍郎。慕容恪、慕容彪、慕容军等多次向燕王推荐，故此次被燕王委以重任，使镇常山，为燕国南门屏藩。当此之时，后赵旧将朱秃、杜能、丁娆、孙元等纷纷降附燕国，各被慕容霸委以军职，留抚本营，以待晋军北来。

永和九年十月，殷浩率大军七万自寿春北伐，传命以姚襄为前驱，欲进占洛阳，修复先帝园陵。姚襄接到殷浩军令，心中暗喜，恨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言是也。老贼欺我至甚，今自送上门来，实乃天意使然。”于是便集部下众将，安排伏击殷浩之计。说话的，姚襄此时既为晋臣，又被重用为北伐先锋，缘何却要临阵倒戈，袭击朝廷军马？这里面自有缘故，且听说话人复道其详。却说姚襄自幼便有名望，兼雄武盖世，好学博能，尤善谈论，在南夏以才能见识著称。自引部军降晋以来，被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忌畏威名，于是买通姚襄诸弟，频遣刺客刺杀姚襄。刺客却为姚襄义气所感，复将实情坦诚以告，皆被姚襄待如故友。殷浩见行刺不成，复秘派将军魏憬率五千人袭击姚襄，又被姚襄斩杀魏憬，吞并其众。殷浩屡次暗杀明害，姚襄只作不知。咦！殷浩既为一国宰相，此其何为哉？

殷浩以为姚襄运气绝佳，于是更加憎恶，即派将军刘启戍守谯城，将姚襄迁至梁国蠡台，表奏姚襄为梁国内史。姚襄派权翼到殷浩处，本欲释怨，不料殷浩先责权翼道：“姚平北举动由己，岂不辜负圣恩？”权翼答道：“是明公轻信奸言，多心猜疑故也。某谓误会之生，非在姚平北，而在明公。”殷浩怒道：“姚君纵人盗我马匹，王臣之礼何在？”权翼亦怒，冷言答道：“大将军执掌全国军马，独不付姚平北，何也？姚将军镇守北藩，训练兵卒，惩治不敬，取马将以自卫也！”殷浩闻之反而支吾道：“姚公误会于我，何至于此！”待权翼去后，却立刻派部将谢万征讨姚襄，复被姚襄所败。因以上数事并发，故姚襄恼恨殷浩，所谓事出有因。闲言叙罢，书接前文。且说姚襄安排妥当，殷浩果引大军前来，前至山桑之谷。殷浩见前面地势掩映，有些心惊，但思是在晋国境内，转觉坦然，遂令三军兼程而进。

大军刚刚转过山坡，进入峡谷，忽听两边林中三声炮响，鼓声如擂。前军大乱，急令人报至后军主帅殷浩。殷浩以为赵军入境，二话不说，回马即走，连陷于谷中部众尽皆不顾。姚襄于是大败殷浩，斩杀擒获晋军万人，缴获物资甲仗无数。姚襄此时方觉稍舒胸中恶气，只恨没有亲手杀死殷浩。遂令其兄姚益驻守山桑垒，自引军复到淮南。殷浩逃至半路，见敌军不来追击，忽然醒悟过来，遂停下逃跑步伐，扎下大营，复派刘启、王彬之回军进攻山桑。姚襄正好从淮南出击，斩杀刘、王二将，并尽灭所部，使其片甲不回。两番大胜之后，姚襄干脆大张旗鼓渡过淮河以南，驻于盱眙，招募掠取流民，聚部众达七万人，宣布自立。遂分设守宰之官，勉励督促农桑，复遣使者到建康，陈述殷浩罪状，并自表谢罪。

殷浩由此大败，走保谯城，自此威名大损，举国士民皆怨。殷浩收集败军屯扎，对诸将叹道：“今大军未出，反为羌贼所算，折损人马，何颜见江东父老耶！”长史江卤献计道：“某有一计，虽不能挽回北伐大计，亦可平灭姚襄，为主公报此奇耻。”殷浩急问计从安出。江卤道：“姚襄得胜，必然无备。我正好趁此时前去劫营，可复前仇。”殷浩皱眉道：“今彼众我寡，且其堑栅极固，难以攻破，卿计莫非不可？”江卤附耳低言道：“逢强智取，只需如此如此，何愁不胜？若得顺利，且可生擒姚襄，报与朝廷，以功抵过可也。”殷浩大喜，即命交付江卤全权办理，依计而行。江卤奉命而出，于是令军人往山中捉捕野鸡数百，均以长绳连之；又取数百核桃，镂去其肉，以火药填之；复对合粘固，开一小孔，植以火捻，通于火药内心，外以细绳缚牢，绑于野鸡双足，然后将野鸡均装于竹笼。如此安排已了，即发军夜行，披挂整齐，伏于林中，只待姚襄营中火起，便乘乱攻之。又命百余兵士，二更时分携鸡笼潜至姚襄营寨前，打开竹笼，点着火捻，放飞野鸡。须臾火着，野鸡惊骇而飞，投入姚襄半山营寨，登时寨栅火发，全营尽燃。营中军士以为敌来，冒烟突火自相残杀。

江卤见姚襄营寨大乱，一声令下，伏兵尽起，尽杀入姚襄营中，荡开堑栅，见人便杀。姚襄闻乱急起，与副将丁零寻着战马骑上，杀出大营。迎面正碰着晋将江卤，引军围裹而来。姚襄与江卤占有十个回合，无心恋战，乃拍马杀出重围而走，一边令丁零收集败军，各自逃遁。江卤引军杀至天明方自收军，检点战果，杀死羌兵一万余人，正好抵过前番自家折损军士数量。姚襄与丁零败出三十余里，收拾残兵三万余人，不敢追击殷浩，遂引军西去，入据关中。江卤兵少，亦不敢穷追，收军还寨，奉殷浩还镇谯城，殷浩自拜表进京请罪。

却说桓温素来忌恨殷浩，闻说殷浩北伐失败，便上疏朝廷道：“殷浩深受朝廷恩典，身居要职，朝廷宠信不疑，两次令其参政。而彼不能恪守职分，擅越他人职守，随心所欲。前司徒蔡谟为人纯朴持正，位居台辅，为先帝之师、朝廷元老，足显谦让之风，弘扬优贤之礼。而殷浩无中生有，狡说诡辩，扰乱朝廷视听，致蔡公险遭杀害。自羯胡衰亡以来，中原群凶残杀不休，百姓涂炭，企盼官军拯于水火。殷浩受命北伐，却无报仇雪耻之志，而树立朋党，制造事端，终使仇敌大肆杀戮，奸逆蜂涌而起，华夏纷扰，百姓困苦。殷浩为求恕罪，虽声张进讨，而长期驻兵不动，竭国库资财、五州人力，纠无赖之徒以求自逞，赏无定规，疑陷不忌。故范丰之流叛于芍陂，奇德、龙会乱于身侧。羌帅姚襄本已率部归顺朝廷，并将母弟送入京城为质，其投诚之心举朝皆知。殷浩非但不予安抚，使之为朝廷效忠，反设计陷害，再派刺客行刺，终被姚襄发觉。姚襄迫于无奈背叛，祸乱丛生，皆自殷浩始也。又不能扫荡敌寇，纵小人横行残害，使大军败于梁国，自狼狈于山桑，舟车焚烧，辎重一空，三军粮草反而资敌，精甲利器更助盗贼。天怒人怨，为众所弃，所招灾祸，将危社稷。此正微臣起居失措、惶恐不安者也。臣请陛下上追唐尧放逐之典，下鉴春秋目无长君之例，治殷浩之罪，使后人引以为诫。”一篇奏章骈四骊六，直写得恣意盎然。此乃永和十年之事也。

朝廷因桓温上表列举殷浩罪行，事实俱在，无由辩驳，遂逼不得已，诏令将殷浩废为平民，流放东阳郡信安县。殷浩奉诏，长叹一声，收拾起行，并无话说。虽被罢黜流放，但无半句怨言，神情坦然，依旧不废谈道咏诗，即使家人也看不出有何悲伤。只是整天以手在空中指画，反复书写“咄咄怪事”四字不已，犹如魔症一般。外甥韩伯素受殷浩赏识，随殷浩同到流放之地，一年后回京，殷浩送到水边，吟咏曹颜远送别诗道：“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吟罢抽泣哽咽，潸然泪下。桓温后欲使殷浩任尚书令，遣使寄书给殷浩，请其复出。殷浩大喜若狂，向家人索纸欲写回书，数摊绢纸复又闭合，如此往复数十次，终无以下笔为言，遂复空函与桓温。桓温启书大失所望，从此两人绝交。永和十二年，殷浩愤恨离世，终年五十四岁。后将改葬殷浩之时，属吏顾悦之上疏为其辩冤说道：“原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沉厚纯良，学识博大，风韵高雅，声望过人。两度任职，肃清万里，功勋昭著，圣朝敬佩嘉赏，于是授以北伐之任。帅旗竖立，出镇寿阳，驱逐豺狼，剪除荆棘，网罗人才，开荒屯田，饱经风雨，勤与奴仆。仰仗皇威，群丑改过，进军河洛，修复陵墓。不测事发，功亏一篑，忠志遂灭。遭黜之后，自处荒远，终身闭门，与世隔绝，可谓克己复礼，窘困无怨。探究其罪，亦败中常事，不应久责。论其名德之高，悔过之诚，能不体恤，而使受冤屈耶？今墓地已成，悬棺而葬，礼同平民，有横死之名，无伸冤之期；叹前世三良，苍天不公。若颁发明诏扬善，崇复原官，昭久远暗昧，则朝廷有威恩兼济美誉，死者亦如复生，再无遗憾。”顾悦之疏议奏上，天子亦想起殷浩诸般好处，为之流涕不已，遂诏令追复殷浩原官。

书中暗表，论殷浩学问当世无二，原可流芳百世。但正如桓温所言，朝廷令其制衡大臣之间龃龉，且使领兵，则不但误其终身，亦误国家大事矣。若让说话人为其定位言之，亦只一个清谈家而已，类于王衍、王戎等辈。镇西将军谢尚年轻时，听说殷浩擅长清谈，曾特意前去拜访。对于谢尚所问，殷浩并不做阐发，只以事物道理提示，说数百语，可谓要言不烦。不但谈吐举止有致，且辞藻丰富多彩，动人心弦，使人震惊。谢尚全神贯注，倾心向往，不觉间已汗流满面。殷浩从容吩咐手下：“拿手巾来，给谢郎拭面。”名士孙安国到殷浩处清谈，两人相互辩驳，精心竭力，宾主皆无懈可击。侍者将饭菜凉而复热数次，皆不顾食。双方辩论时皆奋力甩动拂尘，以助谈兴，致尘毛皆脱，落满饭菜，忘食直至黄昏。

殷浩曾到丹阳尹刘炎处清谈，宾客十余人在座。殷浩问道：“天赋人类本性，本自无心，何为世上好人少，坏人多耶？”在座众宾皆不能对。只有刘炎答道：“譬如以水覆地，水则四流，绝无恰成方圆之形者，人性如水，亦然。”众宾赞赏非常，认为名言通论。谈论良久，殷浩终至理亏，其后皆应对以浮辞，刘炎乃钳口不辩。殷浩告辞走后，刘炎笑谓宾客道：“彼乃乡巴佬，硬学他人发论耳！”殷浩在庾亮属下担任长史时，有次进京，丞相王导专为其召聚桓温、左长史王蒙、蓝田侯王述、镇西将军谢尚等到府，与殷浩清谈。众人叙礼已毕，各自就席，王导先离座而起，亲解帐带上拂尘，递与殷浩手中笑道：“某今欲与公畅谈玄理，故使江左名士陪论，公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休使嘉宾空来白回。”于是两人一起清谈，各引经据典，寻章摘句，舌灿莲花，相互辩难，不觉已到三更。当时虽然名士满座，但只闻王导和殷浩来回辩难，其他众人丝毫不容置喙。王导最后叹道：“某一向谈沦玄理，竟不知玄理本源何在。至于旨趣比喻不能相背，正始之音，可谓如此！”于是众皆无言。

闲言叙罢，书归正本。话说殷浩既被贬为庶人，朝廷内外大权尽归桓温，朝中已无人再能制衡。朝中大臣各惧其势，凡有机要大事，先禀桓温，后奏皇帝。桓温大权在手，因恼愤朝廷屡欲使人制衡于己，此时行事即全由己意，不奏帝知。永和九年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桓温大宴诸将于龙山，僚佐毕集，军士尽着戎装。忽有一阵风来，吹落座中参军孟嘉头上冠帽，而孟嘉酣饮不觉，诸官皆笑。孟嘉字万年，江夏人，先事庾亮，其后被桓温拜为参军，甚为敬重。桓温见状好笑，于是令孙盛作文，以嘲孟嘉落帽之事。孟嘉观其嘲文，乃趁酒兴随手答之，其文甚美。于是诸将皆知孟嘉虽好酣饮，但酒愈多而不乱。桓温因问孟嘉道：“酒有何好处，而卿如此嗜之？”孟嘉摇头晃脑答道：“公未得酒中之趣，虽言无益。”桓温欲得其酒后实语，于是私问道：“孤今聚有豪杰之众，胸蕴文武之才，幸挟震主之威，意欲经营天下，愁有不赏之功，反为不美。卿有何计，如何可以保全某之后世子孙耶？”

孟嘉见桓温诚心下问，于是答道：“以臣所料，晋室不可复其旧业，胡人料也不得尽除。为明公而计，不如挟天子而令诸侯，收三秦，取关中；如不克，即入蜀而据其地，效刘玄德当年之所为，鼎足三分而立，以观天下之衅。今北方多事之秋，不如因其多务剿除三秦，进伐苻氏，尽关中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以图天下。此帝王之基也，明公岂有意乎？”桓温沉吟道：“今某尽力于一方之任，冀以辅佐晋室而已，公此言恐非某能所及也。”孟嘉笑道：“人皆可以为尧舜，但恐明公不肯为耳。”桓温大喜，披衣起谢道：“承先生教诲，此后果能得志，当与卿同享富贵，绝不相负。”于是北伐之意乃决，再无任何顾忌。

永和十年二月，晋征西大将军桓温统帅步骑四万，祭旗誓师，自江陵出发，开始北伐。先使人上表朝廷，但知必无回复，于是不待诏允，拜表即行。自率水军自襄阳至南乡，令步兵自淅川趋武关，又命司马勋出子午道，三路并举，进攻前秦。秦主苻健闻而大惧，遣太子苻苌率五万军迎之，与桓军激战于蓝田。秦军大败，苻苌引五千残军退守城南。司马勋将兵五千倍道而进，攻取上洛，擒斩秦荆州刺史郭敬，复又进击青泥关，亦攻破之。步军主将桓冲在白鹿原与秦丞相苻雄交锋，进至灞上，秦主苻健引六千老弱残兵，退保长安小城，悉发精兵三万，遣大司马雷弱儿等将与太子苻苌合兵，复战于蓝田。雷弱儿复又大败，退五十里别屯他处。桓温军连战皆捷，于是三辅郡县纷纷附晋，桓温抚谕居民，使安堵复业。百姓争相携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迎观，关中耆老垂泣说道：“不图今日复睹朝廷官军！”

桓温在灞上接见父老，有一青年身披褐衣来见，直入中军，席地而坐。桓温怪之，问其姓名。来人自称名叫王猛，字景略，乃青州北海人，今居华阴采樵为生，因闻桓将军引王师还于关中，故来谈论时务。桓温闻其出言不俗，不敢小觑，便请入座，聆其高论。王猛一边翻拣短褐衣中之虱，以手扪之，噼啪作响；一面纵谈天下大事，滔滔不绝，旁若无人。桓温暗暗称奇，脱口问道：“我奉天子之命，统十万精兵举义讨逆，大军进入关中，以兴复晋室，为百姓除害。三秦豪杰却未有至者，何也？”王猛直言不讳道：“公不远千里深入北境，长安近在咫尺，而不渡灞水夺之，秦人不知公之本意，故不肯来也。”桓温本谓恢复关中，自己只得虚名，而关中之地却要落于朝廷；与其消耗实力死战，必失与朝廷较量资本，则不如留敌自重。今被王猛语带机锋，一语触及内心，桓温不由默然良久，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桓温方抬头缓缓说道：“某纵观江东，无一人能及公之才干者。”于是留于营中，令部下与其更换新衣，命为军谋祭酒。诸将见大帅如此重用一个樵夫，不由满营惊骇。

桓温原来打算麦熟后就地筹集军粮，不料秦军割尽麦苗，坚壁清野，晋军因不得食。且前秦乘晋军无所作为，借机筹备力量，于五月忽然进行反击。苻雄先出奇兵，在子午谷击破司马勋；又与桓温战于白鹿原，晋军再次失利。六月，桓温见军中食尽，只得下令还军，迁徙关中三千余户而归。秦太子苻苌引军追击，中流矢而死，于是秦将呼延毒率众一万降晋，随从桓温东还。晋军既还，关中之地旋又弃之，复归前秦所有。桓温退军之时，王猛至大营求见，以家有老母在堂，不宜远离为辞。桓温不舍，升王猛为高官督护，欲携其俱还，王猛力辞不就，还其华衣，依著其来时麻布短褐，扬长而去。书中暗表，王猛此次奉师命下山，非欲求取功名，乃欲择主而事，以创不世大功。因见桓温与朝廷貌合神离，自思若随其还于江南，则在士族盘踞之东晋朝廷，必难有所作为；且见桓温之态，今后必然篡晋，己若助逆，则势必玷污清名，徒惹杀身大祸。于是这才回到华山，向师傅请教，其师然之，亦示反对徒儿南下。于是王猛便继续隐居华山，随师学艺，苦读兵书阵法、三韬六略。

说话的，你道这王猛究系何人，其师傅又是哪个，直说的如此神秘？列位看官！因此人今后当威震华夏，功盖武侯，故容说话人道其来历，休嫌絮烦。话说太宁三年，王猛生于青州北海郡剧县。此时青州被羯人石勒所占，后赵席卷中原，兵锋南向，与东晋夹淮水对峙。王猛于是随家人颠沛流离，辗转来至魏郡定居。只因家贫如洗，年轻时便效当年皇叔刘备之行，以贩卖畚箕为业。一日，王猛远到洛阳卖畚箕，路逢一人要出高价尽买其货，令其随己回家领取价银。王猛便随其人走进深山，却见草庐数间，一位老翁亲自迎出，须发皓然、侍徒环立，亦不知有多大年纪。王猛彼时脑筋突然通灵，自知得遇神仙之辈，急向老翁揖拜。老翁搀起，呵呵笑道：“王公今后当拜武侯，怎好拜我一山间老朽哉！”于是命给王猛十倍于常价之银，尽买其畚箕，并令引其进山之人送归。王猛出山回头细看，才认出自己所入者原来是中岳嵩山，于是恍然大悟归家，以老翁所赠之金买米购盐，又自入山打足数月之柴，安顿好幼弟老母，这才毅然再入嵩山，寻那老翁学习治国之策，安邦之略。

话说那购其畚箕老翁，便是鬼谷门第二十五代掌门，蜀汉丞相、武侯诸葛亮族侄，故吴征西将军诸葛靓是也。因自别了徒弟蒲洪，至中原来留心访察济世奇才，故令随从自洛阳街上诱引王猛入山，观其灵性，看其能否打破此中玄机。果不其然，王猛一点即悟，正是天生鬼谷门传人，冥冥中武侯再生。诸葛靓见王猛自己复又进山来寻，哈哈大笑，于是令王猛回城引其家眷，随己至于华阴华山，师徒结庐为伴，传受道法绝学。自此而后，攸忽十年，王猛在兵荒马乱之中，静观风云变幻。十年来效当年武侯孔明躬耕陇亩之行，手不释卷，刻苦学习，将鬼谷门及兵法门两位老祖绝学尽纳于腹中，至才华绝世，含而不露。及长大成人，为人谨严庄重，深沉刚毅，胸怀大志，气度非凡。曾奉师命出游后赵国都邺城，交于达官贵人，无人识之，唯“有知人之鉴”名士徐统见而奇之。徐统在后赵官至侍中，召请其为功曹，王猛遁而不应，复还隐居于西岳华山，期待明主出现，静候风云之变而后动。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姚襄闻桓温率军北伐，恐其前来攻己，乃遣人前往蓟州，请降于前燕，燕主慕容儁准纳其降。遂与部下群臣商议，欲大封诸王以拒晋军，群臣皆大喜应之。乃封太子慕容暐为中山王；慕容恪为大司马，录尚书事，封太原王；慕容评为司徒，封上庸王；阳骛为司空；慕容霸为吴王，慕容德为梁公。慕容霸字道业，一说字叔仁，鲜卑名阿六敦，乃前燕文明帝慕容皝第五子也。前燕六年时，慕容霸十三岁，随父慕容皝东击高句丽，复跟随其兄慕容恪击宇文别部，勇冠三军，每战必胜。永和元年，后赵将领邓恒领兵数万驻屯乐安，慕容皝以慕容霸为平狄将军驻军徒河，邓恒因惧慕容霸而不敢进犯。慕容霸由此甚得父亲宠爱，甚至超过世子慕容儁，故此慕容儁忿忿不平。此时趁封王之际，遂以慕容霸曾堕马折齿为由，谑改其名为慕容缺，后更改称慕容垂。慕容垂被封为吴王，于是迁镇信都，以侍中、右禁将军录留台事，大收东北之利。慕容儁愈加忌妒慕容垂，复下诏将其召还。永和十一年，流民郭斁等千余人抓获堂邑内史刘仕，向姚襄投降。东晋朝廷大受震动，任吏部尚书周闵为中军将军，沿江设防。姚襄于是自称大将军、大单于，复进兵来攻外黄，被晋朝守将击败。姚襄收拢散兵，复振军威，据守许昌，据河东以图关右，攻打洛阳月余不克。长史王亮谏道：“公英略超拔天下，不可损势劳民，守此孤城。应回河北，以弘大略。”姚襄说道：“洛阳四面险要，以山河为屏，用武之地也。我欲先据洛阳，然后开创大业。”不久王亮去世，姚襄痛悲，对部众说道：“天将不欲成我大业乎？何令王亮舍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