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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村的人和戏班一起出发后,一连赶了二十多里路。他们一半人是想着赶紧回宁海州跟军管会交差,然后回家过年;另一半则是想着赶紧把粮食拉回去,所以路上就没怎么耽搁。
临近晌午,天突然变得阴沉沉的,没过一会,如绒似絮的雪花飒然而落,仅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远山近廓都成了白的刺眼的冰雪世界,前方的道路也变得绰绰约约朦朦胧胧。
马车上的戏班众人都被冻的瑟瑟发抖,大伙赶了半天的路,也都累了。班主见雪太大不好赶路,只得让打头的人带着大伙上了驿道西面的一处缓坡,那里有座废弃的庙。
这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前院的正殿遭过大火被烧成了白地,山门已经倒塌,连牌子都没了。好在西墙被人开了个挺大的口子,于是众人便赶着马车进了院子,垂柳村的村民也推着独轮车进来了。
杨二堂和李大春等人绕过残垣断壁的正殿,来到空落落的后院,就见除了西厢那几间房只塌了一角,东厢房的一排屋子都成了残檩断檐,落了寸许厚的雪盖。呼呼的北风满院回荡,要不是他们一行人多,真让人觉得心里发渗。
李大春转头踅摸,就见在破败的东厢房前有口水井,黑洞洞的井口在雪地里格外显眼。上午这一路狂赶,他葫芦里的水都快喝完了,于是便想着去打点水。谁知刚走两步,却不料地上有冰,只是被雪给盖住了,“嗤”的一滑,坐坐实实就来了个大马趴!
噗嗤,杨二堂等人都乐了,正要说话,西边那排厢房草帘一动,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走了出来。这些人一个个穿的破衣烂衫囊囊肿肿,手里还拄着打狗棍,摆出一副戒备的架势。
“干啥的?”
杨二堂等人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居然住着人。那个叫做翠翠的男旦尖着嗓子低声道:“咦~~忒夷赖了。”
当着乞丐面说人家脏这可不是好话,于是杨二堂忙道:“对不住,俺们是过路的,雪太大了避一下。”
乞丐们都没动,稍过片刻,就听一人操着沙哑的嗓门道:“进屋烤火去,都傻杵着干啥!”
杨二堂顺着说话声看去,就见那人穿着件油渍麻花的老羊皮袍,脚下蹬着一双污秽不堪的粗布靴子,一顶破旧的毡帽压的很低,只能看见半张脏兮兮的胡子脸。
众乞丐闻言,这才都转身进了屋。杨二堂见状,只好叫上李大春等人回到了前院,把情况跟戏班众人说了。
大家一听后院有人占了,都傻了眼。最后只得来到被烟火熏得焦黑的正殿残垣处,清理出一块空地来,又用戏班里的旗杆和垂柳村人手中的棍棒撑起了一大块油布,总算勉强栖息。
可是光有躲雪的地方还不成,还得弄柴火生火,最好能烧锅热水,让大伙祛寒,吃口干粮。李大春自告奋勇,带了两人去后院倒塌的东厢房找木头,杨二堂也不愿缩在冰冷的帐篷里呆着,想着那帮乞丐屋里肯定有干草,便决定去跟人家要把干草当引火物。
他来到后院,在西厢房的挡着草帘子的窗棱上拍了两下,没一会,那个沙哑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干啥?”
“兄弟,恁屋里有干草吗?俺跟恁弄一把,生点火。”
他等了一会,就听屋里传出了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走动,随后那声音又道:“进来拿吧。”
“谢了!”
杨二堂撩开草帘进了屋,扑面而来一股子夹杂着汗臭脚臭的热气。屋子里光线很暗,他乍从白花花的雪地进来,几乎甚么也看不清。等略定了神,再一看,好么,两间厢房居然是通的,十几口子都控背躬身的窝在靠西墙的地铺上,地上生了堆火,一把被烟气燎的乌黑的水壶吊在架子上烧的咕嘟嘟作响,壶嘴
冒着水汽。而在北头的土炕上,盘腿坐着之前穿羊皮袍那汉子,正眯着眼看向他。
此人的帽子这会没戴,长着一张略显瘦削的圆脸,大眼睛,塌鼻梁,留着一把毛扎扎的络腮胡子,脸上看上去脏兮兮的,说不清是污泥还是被烟熏的。
在来这个戏班前,杨二堂曾跟着其他戏班跑江湖十几年,三教九流的人见了无数。此刻他就觉得眼前这帮花子有点不对劲,可具体哪儿不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炕上的家伙哑着嗓子道:“都要过年了,嫩这一大帮人是干啥的?”
杨二堂讪笑道:“还能干啥,跟着戏班子混口饭吃。”
此时地铺上的一个乞丐突然来了精神,问道:“嫩会唱戏?来两句听听呗。”
“俺就是个打杂跑腿的,可木那本事。”杨二堂说罢咧开嘴一笑,众乞丐这才看见这厮居然少了颗门牙,于是原本期盼的神情又黯了下去,低着头不再理他。
杨二堂又道:“哎,俺前几天路过县城的时候,听说衙门正施粥发粮,恁咋不去呢?”
“官府的话要是能信,老母猪都能上树。”沙哑嗓音骂了一句,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会,捉出一只跳蚤,随手往炕下的火堆里一扔,发出了“啪”的一声。他这才对地铺上一人道:“三儿,从你铺盖下抽把干草出来,给人拿去生火。这光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杨二堂眨了眨眼,接过递来的干草,揣进怀里,躬身道了句谢,转身出了屋。他快步走出院子,随即就变得大步流星,好几次差点滑倒。来到油布帐篷底下,他一把拽着戏班班主,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交头接耳了几句。
戏班班主听完愣了一下,看着杨二堂道:“嫩木看错?”
杨二堂急声道:“绝错不了!俺跑江湖十几年了,这点眼力劲还有!”
班主沉思了片刻,扭头对帐篷里躲雪的众人道:“现在都听我说,所有人别说话!”
众人虽然都觉奇怪,可还是静了下来。随着戏班班主开始轻声解释,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炷香后,所有人都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套车的套车,收拾的收拾,转眼热热闹闹的一处就又变成清冷之地。
李大春带着两人好不容易从废墟里找出几根还算干燥的椽子,等回到前院,一下就傻了眼,之前搭的帐篷已经撤了,所有人都在顶风冒雪的收拾东西装车,看样子是要立刻上路。
他拎着木头走到马车前,膘乎乎的道:“那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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