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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还在。”
“什么?”
“我和她早就商量好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如果她觉得有可疑的人上门,或者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被人带走,就把门外挂着的老虎扯下来。老虎还在。我猜,她大概没时间做这件事。”
吴顺雁沉默了。他嘴角动弹了一下。翁庆当然不愿假设家人都已经丧命,但吴顺雁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沉默还在延续着。翁庆手中没有武器,没有武器那就什么都做不到。他猛然转过身,要穿过黑暗的走廊。吴顺雁的手下开枪了。他留在身边的人,比派出去干活的人,要更靠得住。翁庆背后中了两弹,向前扑倒在地。吴顺雁抬手,让手下停火。
翁庆把力量集中在手肘和膝盖,艰难地向前爬。上一次中弹也是这样,使不上劲。说不定上次中弹受伤还更重哩。
枪手上前一步查看。他们听见翁庆那头传来一种反复摩擦的声音。他们看见他双手在地面上使劲扒弄。对他们来说这很常见,一个人濒死,用最后的力气无意义地抠来抠去,仿佛旱地游泳。
“他在干什么?”吴顺雁放不下心。
“没干什么。像一只快死的乌龟。”一名枪手踩住了翁庆的小腿肚。
就在这时,吴顺雁听到翁庆那头传来物体突然弹开的声音。他吼了一声“了结他”,但是已经晚了。翁庆之前的第一目标是转身逃走并且夺枪,如果实在做不到,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他掀开了一块地板,下方有一个按钮。他毫不迟疑地按了下去。
静静埋藏在整间屋子下方的炸药引爆了。一声巨响,屋顶的木梁带着火舌冲上天空,冲击波弄弯了不远处的树枝。大大小小的火球朝各处喷散,有的落在罂粟田里,把它们引燃。无数花瓣急速卷曲、迸发出火焰,其燃烧的边缘变成焦黑一片,就好像提前体验了它们将来的命运。在充满迸裂感的延烧声中,浓雾和黑烟纠缠着逃向嗜睡的天空。
不远处,有赶早的女工看见了这一幕,只愣了片刻,就马上组织救火。山上没有足够的水源,平常浇灌都需要依赖组织的司机送水上山,她们只能先把家里赖以生存的储水运了出来,一桶一桶地浇上去,拯救她们同样赖以生存的罂粟。有的妇女,眼见着这火是救不及了,只能一边哭,一边传递着沉重的水桶。桶中的水晃晃悠悠,罂粟花的灰烬飘进了水里。
黄昏。
在直穿云陇关关卡的马路边,有一个不足十平方的小屋子,是当天值日的队员们办公、休息的地方,虽然就像老旧小区的警卫室一样不起眼,却有个“作战指挥室”的庄重名号。在其外墙上,挂着一台公用电话,成蔚正在一名战士的监督下,给母亲打电话。
自从被解救之后,这是她不得不去做,内心却又十分抗拒的一件事。为了配合调查,她还不能离开(甚至可以说她也是嫌疑犯的一员),必须要对母亲报平安,同时还一句实话都不能说。她想念母亲的声音,但是母亲凭直觉知道她有所隐瞒,不断追根究底。母亲刺探得越多,成蔚的谎言就越站不住脚,她也就越心烦。
“就不能让你对象来接个电话?”
“他在忙!”
“哎哟,能有多忙,之前不是带着你一会儿去希腊玩啦,一会儿又去巴黎玩啦,我看他不忙。”
“我们没有去过巴黎……你和他有什么好聊的呢,哪怕谈婚论嫁你也得走个程序,先和人家见个面对吧,这就急着先和别人电话聊上了……我记着呢,我代你问个好总行了吧,我要挂了,下次再说!”
“你等——”
成蔚把电话挂了。挂了又有点后悔。这就是一个谎言不够香,需要更多谎言来加油添醋的情况,竟然慢慢变成她要和“男友”谈婚论嫁了。然而这个“男友”已经凉了不知多久了,半边脸炸开,颅骨碎裂,而且还躺在法医的手术台上。更不用说,在用枪把“男友”的头打爆这件事情上,成蔚还出了一把力。
不过,在联想到胡仕杰,以及他最后的下场,成蔚的心脏已经没有不适感,最近也不做噩梦了。也许就因为如此,她的心理已经强健到可以让它在自己和母亲的通话中暂时还魂。废物利用。这算是一个好迹象。她想,如果她当初只是顺利地大半夜从胡仕杰家里逃亡,没有经历这么多惨痛危险的事件,那她现在未必会把他从心里抹消得这么彻底。当然,这不代表这些危险的经历,让她自豪。对她来说,它们是危险的,但是对这短短旅途上涉及的许多人,却是致命、无可挽回的。
有一辆大巴被截停了。凡是有运乘多人的交通工具被截停,关卡前就会逐渐排起长队。三名队员上车检查。五分钟后,有一名个子小小的女队员,拉着一个不到五岁的小男孩下车了。女队员左右张望一下,朝成蔚走过来。
“成蔚姐,你帮我看一下这小孩。”
“好勒。”
把小男孩留下之后,女队员又回到了车上。
“你叫什么呀?”成蔚蹲下来,笑着对脏兮兮的小男孩说。
小男孩不答话,低头看着手里一个没了脑袋的塑料小人。他脏得像一个星期没有洗过澡。
“喜欢喝酸奶吗?”成蔚又说。
小男孩点点头。
成蔚带着小男孩,到十米外的小卖部给他买了一小盒酸奶。虽然队员叮嘱过她,逗一逗这些小孩就行了,没必要给他们买东西,但她就是忍不住。这也可能是对自己无能的一种屈服。这些小孩很多都不太会说中文,一部分是因为父母(如果有父母的话)总在边境两侧讨生活,一部分是疏于教育。她有时候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不如直接零食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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